疏帘淡月

番外四/冷月一梦(郑志明×陈启琛)

        四十年前香江的一个夜晚,月亮淡淡的挂在天上,冷冷的逼出阴森的气息。可以想见,那是香港最繁华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街衢上并不停息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地照耀着,像是这整个香港的故事,都不会熄灭似的。这一支故事,我的舅舅郑志明的故事,便开始于此。……这月亮沉下去的时候,这支故事也就完了。

  郑志明从小便长得英挺;这一点,可以从他姊姊的求亲上可以窥见。志明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姊姊郑芳萍已经十七岁了,正是芳华正茂的时候;芳萍的美丽是在整个尖沙咀都十分闻名的,传说芳萍只消一笑,一位富商的独子便为此倾倒。多少五陵子弟都争着要娶芳萍,郑家的门槛被各式各样的媒人踏破了;破了,更修过了,芳萍也嫁给了富商沈鸿远的大儿子,叫作沈因祯。因祯对芳萍从来有求必应,芳萍的母亲郑徐舜华因着求他多带携一下志明。“……萍女就这一个弟弟了,叫我撒手之后,怎么放心得下志明一个人!他如何能稳阵……”

  因祯慢慢走到志明身前,低下膝盖,摸了摸志明的头。“志明,你有什么愿望吗?”

  志明略抬着头,他的眼睛——十分的眉目含情,直直的看着因祯。过了很久,志明将头低了下去,又看了芳萍一眼道:“我想当个演员。”

  郑徐舜华低喝道:“志明!且跟你的姊夫学学行商,以后也好有个好前程!”

  因祯笑意吟吟的,对志明好奇了三分。他对着郑徐舜华道:“没事。志明想干什么,让他去干好了。……最近TVC电视台正在招新一批的艺员训练班,我瞧志明长得也好,不如带他去试试。”

  芳萍在旁边劝着郑徐舜华,她无奈地答应了;但眼里充满着不解,志明立志着必得证明自己一番。因祯和芳萍商量要将志明带到半山上的沈公馆去。沈公馆是一处背山朝海的别墅,横亘在半山的中央;房子是按西式修建的,园子却十足是中式的亭台楼阁。从半山道上上去,远远的便能瞧见沈公馆花园里架上爬着的蔷薇花,在风里开的如火如荼;志明住进来的时候,正是蔷薇花盛放的季节。志明很喜欢花,更喜欢开的秾艳的花。因祯将他的卧房安置在靠近架子的一侧屋子里。

  志明一个一个打开房里的衣柜。衣柜里,绸缎的、羊毛的、亚麻的,中式的、西式的,晨礼服、晚礼服。……志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衣服;随意拣一件来试,竟都是合身的。指明将自己扯到镜子面前,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竟是自己!一个身形矮小的女人,陈妈,带着两三个女仆进来了;陈妈清了清嗓子笑道:“是来伺候舅老爷用饭的。您想在哪里用晚饭?”

  志明贪懒,便也就不想下去饭厅用饭;陈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带着刚才的女仆们,抬来了一大桌饭菜,架在了床上。志明心满意足地用完了这顿饭,扎在了枕头里。窗外的月亮挂在平淡的夜幕里,云,忽然飘了过来;月亮所放出的皎洁的清晖很快被遮住了,志明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了。楼下是一派的歌舞升平;志明从窗户望出去,一众娱乐记者便聚在沈公馆大门拍照。大门吱呀,吱呀,打开着又关着;放进来的一辆辆车子上面,载着的大多是名媛绅士。芳萍穿着一身轻薄的丝绸长裙,带着鲜艳的蔷薇花;她打开了志明的房门,撩了撩鬓角道。“因祯替你安排稳阵了。你待会用过早饭之后挑一套衣服,司机会载你去面试。”

  陈妈进来,替志明简单洗漱一番,带志明到楼下的小饭厅用饭去了。一墙之隔的便是奢华的舞厅,因祯和芳萍俨然是一对舞池里的帝后;那么志明是什么呢?大约是话本子里不求上进的小舅?志明也没有心情吃下去了,略解决了一番,蹑手蹑脚上楼去了。芳萍见楼梯上亮着的灯渐渐暗了下来,咔哒,咔哒,是鞋子的声音;灯下的影子停在灯下一会,咔哒,咔哒,又上楼上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志明穿着一身低调的西装。仍旧下来了;从旁边躬着身子穿过舞厅,有几个名媛小姐倒以为他是仆人,喝道:“那边的,过来收了这杯。”志明笑着,滑出了舞厅,滑进了车里。

  TVC的大楼前总是高朋满座的,今天艺人班选拔更是这样。女孩穿着用碎布破布拼成的连衣裙,贴着磨得细小的玻璃,装作大人的样子;男孩各式各样,但仔细一看,便知不甚考究。衣着光鲜的志明倒成了里头的翘楚。志明的身子恨不得从衣服里蹦出来,蹦到随意一套适合他身分的衣服上;可到底是尴尬的笑着,笑着由专人开着路,进了大楼。

  因祯的打点是殷勤而到位的,面试顺利的通过了。艺人班正式定在这一年秋天开班。在沈公馆里住着,月亮硬挠挠地挂着,照着地上渐渐老去的蔷薇花;蔷薇花最后的香气传到房里,竟也就到了开班的日子。志明依旧穿着一件西装;怀里硬塞了一件怀表,那是芳萍一定要他带着的。

  新的表演老师是一位法国人,国文是很怪异而别扭的;说起英文来,腔调倒也一直如此。“我是你们的……表演老师。”从口腔里挤出几个声调来。“我叫,弗朗西斯.阿卡贝。”周围一并哄堂大笑起来。志明觉得这样不妥,到底从了众,笑了起来。阿卡贝先生是一派很窘迫的样子;想来在戛纳影展上被聚光灯拍照的时候,也还没有这么窘迫过。

  笑声中只听到后面有人用法文喊着“阿卡贝先生”,志明回过头看,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的眉目刚健,想来也是这批艺人班选拔上来的。四下里便有人议论着:“这个人是谁?怎么以前都没怎么见过。”

  另一个道:“叫陈启琛。是旺角陈令辉的远房侄子。”

  这一个惊叫道:“陈令辉的侄子?怎生到艺人班来了。”

  另一个窸窸窣窣的,背着志明道:“前面那个郑志明还是沈家少奶奶的亲弟弟呢!我可听说了,陈启琛是在教会学校里,学过法语和拉丁语的……”

  志明只觉得头疼。抬头瞥见启琛正和阿卡贝先生有说有笑的,竟不自觉的多瞧了他几眼。启琛的样子倒十足的俊秀。在黑压压的眉毛下,眼波流转,如七月的鲜花一样多情;薄薄的嘴唇熨帖着,挂着灵动的弧度。人很高个子,生得停匀,衣服随便的挂在身子上,却很妥帖。志明的喉头上下滚动着;正这时,启琛也看过来了,勾起眉,很有兴趣的样子。志明赶紧藏起了眼神,也学着启琛的样子流转着眼神,可余光到底死死的钉在启琛的身上。

  前几节课照例是讲演技的入门功夫。堂上不少人听得昏昏欲睡的,末了一事无成的;而第一次搭档演出——或是说内部表演,就要开始了。志明在这儿没多交几个朋友,在这关键的时刻自然是六神无主的;不知什么时候心里开始期待着启琛,像喜鹊一样,盼望着喜鹊递来消息。启琛永远淡淡的含着笑意,身上永远带着与别人淡淡的隔膜;志明也只是默默的期待着,倒也没有期待多少。但这节下课后,志明正走出教室,低着头,眼前的光亮被一些阴影挡住了;抬头一看,是衔着淡淡的笑意的启琛。

  “你是郑志明吗?”启琛问道。

  “我是,”志明张皇着,胡乱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吗?”

  启琛歪了歪头。启琛斜倚在门框上,志明觉得空气冰冷的很。启琛又道:“近来不是要第一次上台了么?我想请你做我的搭档,”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低着头的志明。“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嗯?”

  志明身上今日穿着一件绯红色的绒衫。他低着头,衣服上的绯红便顺着脖颈跳到了脸上,像敷了年轻太太们最爱的胭脂;须臾,一股热气从脸上蔓延到双耳,再到两鬓。他简直不敢抬头看启琛,喉管里发出几声答应。启琛笑道:“是这样的么?那么,合作愉快。”

  从众多脚本里,启琛鬼使神差的拣选了一个日本的逸话。——那是讲一位久遭冷落的妻子,怨恨在心,毒杀丈夫的故事。“那么,谁来做可怜的信子夫人呢?”启琛挠了挠头。他带着硬挠挠的头套,看着光顶似的,冬天里倒是能哈出不少气来。

  “让我来吧。”志明抿着嘴,慢慢伸出手去,朝着启琛的脸上探去。往上偏些,志明的手搭在启琛的头上。“没想到你就算是顶着月代头,也很好看。”

  “多夸点,”启琛的手依旧搭在头上。“我爱听得很。两个人正身处在没有什么人知道的暗处;灯光昏黄下,头顶的两只手逐渐地靠近,徐徐地相接。志明的手忽然被电了一下,很快的传到了大脑里;抬起头,正对上启琛的眼睛,从瞳孔里只看到自己烧的滚红的脸。志明将手触电般收了回去,又道:“这台词也太难背了些。好歹我们也不是入行多久的老演员。”

  启琛沉默着,继续低下头去背台词了。时间总是过得特别飞快,表演的那天很快就到了。志明套上一个带着长马尾的头套,鬓发间叮铃,叮铃的响着,是各式各样的发饰;他的脸故意画的花白而苍老,眼角总透出一点凄厉来。

  “身居在这里的信子自从将军大人还在馆林的时候嫁过来以来,从来没有得到过将军大人哪怕一点的温存。”志明眼神婉转而哀凉地看着启琛。“将军大人,哪怕只有一次,也请您将信子当做一个女人看待吧。”说罢,志明戚戚然地抽泣起来,眼神还斜撇着启琛。

  “信子……”启琛膝行上前,握住志明的手。“这么多年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志明的眼里闪出一点幽光。蝴蝶飞出来,就飞到了舞台上盘亘着;配乐也在蝴蝶的见舞中迈向高潮。志明拿出一小包药粉,倒进水里,请启琛喝下去。启琛喝了一半,显出惊异的样子,连忙要吐出来;志明脸上忙上前去,用手封缄了启琛的口,露出凶狠的眼色。

  两人凑得很近,又隔得很远。启琛呜呜地叫着,眼睛终于是没离开过志明的;志明凶狠地捂着,眼睛到底装不出阴毒的样子来,柔软地看着启琛。这倒让评委觉得志明演技的层次相当醇厚了。人生也许从来如此,不经意间插的花倒能茁壮成长;志明便获得了极高的赞誉,以至于以后成为台柱小生了。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如今来看,志明和启琛的表演得了第一。

  出了大厦,一切都是干净的;志明和启琛走在香港的大路上,电车叮铃,叮铃的摇着铃,从山坡上下来了;仿佛是沈公馆的蔷薇花蔓延到整个香港来了,路边爬出来的蔷薇花也显得格外新鲜而美丽。鲜艳的花流到志明的心里,他小心翼翼地瞧着启琛。

  走过一个路口,启琛将志明拉到一个小巷子里,逼到角落里去。志明能轻易感受到启琛灼热的体温,和年轻的躯体。是年轻的,健硕的,自己魂牵梦萦的躯体!——志明盯着衣服看了许久,启琛笑道:“我的衣服很好看么?”

  志明贪婪的点了点头。志明又道:“你拉我来这干什么?”

  启琛照着刚才台上的样子,也拿出手封缄住志明的嘴。志明能看见启琛的脸不断贴近,含着笑意,最后启琛的嘴落在手背上;鼻子里呼出的暖流让志明忍不住打着冷颤。这是——这是他喜欢我吗?志明这样想着,呜呜地叫着,然后被用力地揽进怀里。

  启琛在志明的耳边厮磨。良久,启辰摩挲着志明后脑的头发道:“我喜欢你。”

  志明怔住了。从头到脚的每一个毛孔里,滴出来的是惶恐;接着,一股喜悦从地上拥上来,志明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时间被慢慢地拖长了,刺啦,刺啦,是丝绸撕裂开来的声音;但擅长针黹的老婆子却已经修补好了。启琛看了看手表,略不自然地道:“已经快要晚饭时间了。”他说着,就要走了。志明扯住他的衣袖,小声道:“我也喜欢你。”

  一道世纪的裂痕被女娲用五彩巧妙地缝补起来了。他们一道逛了街,吃了饭;志明要启琛送他回沈公馆,两人挤上了一辆小巴,恰好是并排坐着。启琛脸涨红着,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霓虹灯,招牌,霓虹灯,招牌,一道一道地飞闪过去,路上的人也飞闪过去。启琛认为他们已经死了。或许还有复活的那一天;志明静静地瞧着启琛。

  到了沈公馆,志明远远看见陈妈在等着,连忙打发启琛走了,才上前去。陈妈正在门口盘转,忽而看见志明,而感到十分焦急起来,迎上来道:“舅老爷这是哪儿去了?少奶奶等了很久,正在厅里呢。”

  志明含糊应了几句。进了门,芳萍将他拉上楼,便道:“你是跟那个陈启琛出去吃饭去了?”

  志明抬了抬头,又点了点头。芳萍重重地叹了口气:“天爷啊,这是什么鬼热闹!因祯说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两个人特别像你俩,举止还亲昵的,我还说不是呢!”

  芳萍说着,站了起来,正往外走,又看了志敏一眼,深深叹一口气。“以后可注意点。艺人最忌恋爱,更忌……你知道的。”门被重重地拍上了;风从窗子里灌了进来,吹得镜子摇摇欲坠。志明走过去,将镜子按住了,镜子里的人也老了五年。

  前两年从艺人班出来后,他便成了台柱小生;而启琛也大红大紫,两人煊赫之势,甚至能让西沉的太阳重新升起。他们并没有少谈过恋爱;换而言之,世间行乐亦如此,夫复何求?

  这日正是启琛开新剧的日子,下了班,志明早在片场等着了。启琛将志明拉到暗处,头阴冷地沉进志明的肩膀里;志明轻轻地拍着,大约是启琛片场又遇到什么了。良久,启琛道:“出去吃个饭吧?”

  两人在旺角羁留许久,终于踏上回沈公馆的山路;那是深秋的季节,风呼呼地刮着,倒真有点百草折的感觉。志明略打了个冷颤。启琛觉着空气凉得紧,问道:“你冷么?”

  志明点了点头。启琛打开大衣,志明悄悄滑了进去,溅不起一点水花。启琛忽而感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感,从志明幽冷的身躯里传了过来。他低头,大喘着粗气,酣畅淋漓地在志明的鼻下厮磨着。

  到底是年轻人,太气盛了些;沈公馆里放出的灯照耀着漆黑的山路,是名媛们又在举办舞会了,自然吸引来了一众娱记了。他们倒没想过会有如此意外之喜。翌日,报纸标题大大写着:

  TVC两小生疑倾城之恋,陈郑昏黑灯下耳鬓厮磨。

  人是活的,舆论自然也是活的;人若死了,舆论自然也消沉下去了。溅不起一点水花的石子,到小溪里竟溅起了层层涟漪;到最后,竟递到江海里去了。两人的“丑闻”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了;因祯这几日也都躲在家里,怕出门被娱记拦着采访。

  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被TVC高层叫到房里说了什么;到最后出来时,两人都土灰着脸。联合发了声明,证明他们一刀两断;又一同开了记者会,以兹澄清谣言。志明和启琛都不好过;启琛更是,在清水湾饭店烧炭死了。据说死前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分明是发给志明的,然而那到底是法语:

  Tu me manques.Mon amour.

  直到智能手机普及之后,才从翻译器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大约确实是我想念你的意思,更在后面加上了我的爱人;这条消息到底是传不出去的,志明已经沉沦很久了,三四十年前的旧情,还有谁在乎呢?

  窗外的霓虹灯逐渐熄灭了;香港这座由荒诞与真实、爱欲与虚幻交错而成的城市,也掩埋了这些陈旧的往事。月亮逐渐沉下去了,这个故事也就到了尾声;郑志明上个月已经死了,我亲自操办了他的丧礼。简单的,隆重的,大约已经化了蝶,去和他的爱人相见了吧。

佛珠纪事

        淡淡的天幕一条一条的,被撕开了的蟹壳青似的挂在天上。空气中也挂着的是人绵长的倦意,也是一条一条的,粘了些酒精似的,一点便能烧着。路上并没有很多人,总是广大的空虚和死的寂静;陈清和撩了撩额前的厚重的头发,不紧不慢的走着路。虽说是在学校里上课的学生,到底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陈清和也曾讲过的,她家并不信佛,只是她害怕被男人轻易骗去,干脆多盘佛珠罢了。佛珠上包浆的珠子被盘的咿呀作响。学校里接连不断的铃声也在咿呀作响。清和坐到座位上,教室里还没有太多的人,一片肃杀的,偶有几个人进来,又抱怨一下新近的饭食和起床之早;也不瞧清和一眼,或打个招呼敷衍了。

  日子已紧赶慢赶地踏正七点一刻。还有一二个位置没有人坐下。清和眯了眯眼睛,悄悄听听别人在说什么。只听到这一个道:“今儿钰则怎生这么晚到?是不醒觉么?”

  那一个小声道:“没看见泓祯也没来呢吗?”

  这一个又道:“你这话奇怪。钰则没来干泓祯……”清和听到她惊叫了一声,像捂了嘴巴。“难不成?”

  那一个道:“你可才知道么?前儿大家早都知道了。”后面传来一阵阵疏朗的笑声。清和大约知了一二。距离上自习还有二三分钟,清和拿起水杯,从后门滑出了教室。她将佛珠拿出来,转了几下,小声地念了“阿弥陀佛”,定了定心神,便转下楼梯,到茶水间打水。

  从来没有人知道下一刻自己要遇到谁,清和自己也不知道。楼梯下面传来阵阵小声交谈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清和连忙加赶脚步往下走。果然是泓祯和钰则轻巧地挽着手,笑着往上走。清和瞥见了他们,而他们也看到了清和;泓祯很难为情地看着清和,钰则装作没看到似的,继续往上走。清和从他们身边飘了过去。风刮了起来,钰则身上的杜鹃香水味被风带到了清和的鼻子前,羽毛似的撩拨着清和死寂的内心。清和继续转着佛珠,往茶水间去了。

  茶水间不大,只得一列舒张开的打水机和尽头的一处洗漱台。清和将水杯放在打水机下,将闸口慢慢拧开了。水滴答,滴答,慢慢地流向水杯里。清和踱步到洗漱台前,将佛珠放下了,轻轻地洗了把脸。抬起头,迎面的镜子将她那百合花一般颜色的脸照的清楚。一张秀丽的六角脸,眼睛将要飞到鬓边,小山眉,惟有嘴巴实在大而厚重了些;清和的脸色逐渐扭曲起来,泛着白色的脸逐渐变得土灰起来。她真不像一个人,或是一个活的人。班里的人都说她最是贞静和幽闲,随和而谨言慎行;可长久的孤寂和不能言说带给她的是扭曲的——扭曲的脸色,扭曲的贞静。她自顾自的将手搭在脸上,像是在检查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一样。回过神来,清和发现水杯早已满了,水从杯口漏出来。一滴,两滴,一串,两串,一年,两年,一百年……像永夜里不能停止的沙漏一样,电车般慢慢悠悠的晃过去,敲打着清和的心智。

  清和打好水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过了五分钟了。依旧是从后门滑进教室,因而确乎没有什么人看到。教室里没有一个老师。时间空虚地留着,清和想着要如何好好敲打一下这一对绝世恋人。四下里睡倒的一片,鼾声聚集在一起,倒像清晨充斥的阿姨们的市场;清和在这绝妙的掩护下同左右的学生聊起八卦来了。她未曾正眼瞧过一眼泓祯,因而她也不知道他的样貌;而对于钰则却算是很熟悉的了,清和窸窸窣窣地开始讲起来。班主任来例行巡堂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忍不住困意了;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自然也没有多阻止。清和拉上几个学生道:“哎,听说了么?泓祯和钰则吓……啧啧啧。”

  另一个学生道:“这不是众人皆知的了么?你不会今儿才知道吧?”

  瞥到了班主任正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听着,清和说得更加厉害起来:“并不是今天才知道,而是今天才看到呢!呀,我在楼梯上遇到的,挽着手的样子,谈笑的样子,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是多么的美满呢。”

  另一个学生道:“他们上个星期不就在一起了么……”她惊得“啊”了一声,班主任带着他依旧慈祥的表情站在后面,眼里透露出猫头鹰式的神色;清和暗地里偷偷地笑着,明面上也装作很震惊的样子转了回去。班主任走了。泓祯的脸色变得土青色似的,清和的雀跃就要藏不住了。她打了个尖儿,到了女厕所里,照例是没有人的。她捂着嘴巴,一点两点的笑声从她的手指缝里漏了出来,嘴角扭绞着,像森林里得逞的蟒蛇一样,死死地缠绕着树干。她的眼里迸射出一点光亮来,她稍微地动着,而眼里的怀镜随着阳光撒到了整个脸上去了。她的脸腻腻的,像春日里缀满过熟的果实的小道;她到底是不愿意自己这样不体面的。用袖子揩了揩脸上,她用依旧宁静的神情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是撇除了老牛的轰鸣的安静。清和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泓祯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钰则似乎也听到了些风声,坐在位置上哭哭啼啼的。生活便是在华美宴席的间隙从柔顺的锦袍上滑去上面肆虐的跳蚤;只是有的人宁愿将锦袍送去彻底地清洗,有的人选择在锦袍的罅隙里藏着跳蚤,见时除了罢了。清和将佛珠从抽屉里摸出来,念了一刻钟的经。罢了,下课铃也打响了。走廊是照例喧闹的,从前看着清和的钱包而陪着的女清客们也没有过来。钰则荡了过来,装作和别人笑似的:“若说我们班顶清高的,也不知道她心里藏着些什么事呢!”大家一齐哄堂笑出声来;清和觉得确实不如不聚。

  清和的心绪飘出了翠色的窗帘,转出了窗子,到了她曾经的校园。她能看到她曾经的教室,那儿的窗帘是明快的天幕的颜色,她的平板架在书桌上——照旧是她第三排的桌子上,不远也不近。钟景祯的座位在她的斜后面,她只需要支起小平板就可以斜斜地瞥到他;那是她日日最期待而最快乐的行动。她每天都喷着不同的香水,淡淡的,萦绕在精心打理过的刘海间。景祯的相貌很堂堂,红润的唇点缀在错落有致的脸上,偶尔勾着的唇角让清和无端地同第一次悸动时那样无措。她从入学那日就很喜欢景祯。她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只是很喜欢景祯身上她所没有的特质罢了——是活泼的,外向的,开朗的。景祯对她曾也很快乐,不过那只是一瞬的,似乎是从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一点施舍;清和从朋友圈得知景祯新交了女友的那天怔住了,抱着疲累的身躯在墙角暗暗地哭起来。对,男人到底是靠不住的,到底是最薄情寡性的。谁信了男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清和心里想着,也确立了这样的信念了。

  一股淡淡的杜鹃香水味道传到清和的鼻腔里,钰则就站在她的几步开外。不知道为什么,清和突然想闻闻自己是什么味道。她低头嗅了嗅,是一股陈腐的香水味。一个新式的黄铜的香炉里点着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帐中香!她倏然笑了起来,佛珠慢慢地坠在地上,震落了一地的香灰,香也散了,灰也淡了,从稀薄的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神经。


番外三/小小的脑洞 慈禧太后周家安

        周家安的耳边响起了喧嚷的叫声,尖捏着的嗓声让人不得不注意,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他的鼻子不甚舒服。“老佛爷,该走了……”近耳的尖细的声音让周家安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处衣香鬓影的殿上,头上不知道顶着什么东西,压得他头发生疼。低头看见的衣裳是紫色的,团团的吉祥长寿纹样,颇有电视剧里清宫剧的意思。他连忙揪着身边一个穿着蟒服的男子的衣领问:“怎么回事?”

  那个男子显然被吓了一跳:“老……老佛爷,万岁爷今儿个选妃……万岁爷也已经在等着了。”周家安拍了拍脑门,拍下一层粉状物,想来是糊个好脸色的;头上传来的重压想来是堆花簇金的重量罢了。周家安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手忙脚乱的理了理领巾,学着古装剧里的人走路,将一只手虚抬出去,早有另一双冰凉的手接着,周家安便蹬着宛如高跟鞋一般的花盆底开始走了。他边走边打量着这宫里,一堵堵的红墙,一道道的黄瓦,就将这么多人锁在了这里面,寂静的仿佛陈家大院一隅架下的幽井似的,活脱脱地能吞掉无数的人。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周家安来到了殿外,将要迈出脚跨过门槛时,却发现自己确实低估了花盆鞋底的厚度,差点绊倒在地毯上。虽说地毯打量着便觉得很厚实,但终究是失了体统;周家安一壁庆幸着,一壁拿出所有修为装出威严的表情进殿里坐好。皇帝在殿下立着,垂着头;公主和福晋们在殿下列桌,此刻也都站起来了;周家安挥了挥手,叫他们都坐下。

  周家安打量着殿下面前一列站好的五个秀女,忽然同情起皇帝的遭遇来。在这五个人里面,尚能入眼的也确实有两个,周家安小声问了,原来一个是礼部侍郎长叙的小女儿他他拉氏,一个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大女儿富察氏;都是名门望族。而那个格外丑的,周家安也猜出了一二:这样的容貌还能进选的,想必就是自己的侄女了,果然看见她抬起头来,像是在祈求周家安似的。周家安点了点头。他捻着帕子,压了压眼角。远处有几声鹊叫,但很快被粘杆处的人粘了,竟显得四下安静的。周家安扶了扶发髻,银簪就要滑出来,连带用金做的菊花簪子上头的叶也一摇一摇的;他吩咐了几句,便叫皇帝自己选去了。

  皇帝果然是要把如意给了德馨的女儿。周家安想着若是侄女倒可能听话些,不打扰他游园赏花的雅兴,温声提醒;天边掠过的浮云短暂的遮住了太阳,皇帝的脸色变淡了,转过身去,将那柄如意塞到了扭捏作态的叶赫那拉氏手里。他转头看看周家安,仿佛是祈求,也仿佛是服输,周家安便笑道:“皇帝春秋正盛,要多娶几个妃嫔,延绵子嗣,也是应当的。便从你身上多解两个荷包下来,给长叙的女儿吧。”这意思是,德馨的女儿也可以选为妃子。皇帝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谢了,从腰间解下两个荷包,连同备着的两个荷包一起给了剩下的四人。公主和福晋们一起又起来,恭喜老佛爷大喜,周家安又摆了摆手,让她们去了。

  过了几天,皇帝那边对妃嫔的决定就下来了:原是大富察氏封芳嫔,小富察氏封肃嫔,大他他拉氏封瑾嫔,小他他拉氏封珍嫔。周家安看到珍嫔这个封号时才想起来这便是后来的珍妃,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魂穿到了慈禧太后的身上。他当然要做一些符合人设的事情,比如刁难一下珍妃,于是他提笔,将瑾嫔和珍嫔都改成贵人,原样送回去,皇帝也没说什么;便算是默认了。于是皇后大婚之后,嫔妃们一起进宫,第一个齐聚给周家安请安的早上,周家安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将一把大拉翅插在了头上,正中是一柄五凤朝阳攒珠的大簪子,两边遍簪着朵朵宫花,点翠的蝴蝶被疏落有致的插戴在花间,而两股珍珠的流苏从拉翅的两个角垂下,显得平衡起来。周家安暗暗扶着自己的头,在侍女的搀扶下到了外头。珍贵人正倚着芳嫔的椅背说笑,听得芳嫔憋着灿烂的笑容;瑾贵人独自坐在一旁,而肃嫔则在和皇后说话。见周家安进来,嫔妃们纷纷起身,脆生生地向周家安问安之后,周家安叫她们都坐了,上了茶果,像是抱怨似的说:“你们可别怨哀家迟来了——摸着黑梳的头!”她将多余的衣袖塞到绞丝的翡翠镶金镯子里,例行劝了几句和和气气的话,就叫她们都散去了。

  回到寝殿外,周家安听到殿里有依稀的声音,便止住了脚步,也不让别人去呵斥,静静地听着殿里面的宫女在说什么。原来是两个收拾首饰盒子的宫女,看见那把金菊花簪子今天竟然没有被簪戴,惊讶的讨论起来。有一个宫女声线幼稚,应该是刚到储秀宫当差的:“菊香姐姐,老佛爷今儿怎么没戴这把簪子呀?听说老佛爷可喜欢这簪子了。”菊香似乎是在收拾,一边答着:“不是你的东西就别多问。”内里沉默了一会。顷刻,那小宫女又问道:“听李总管说,老佛爷的菊花簪子和红宝石耳环动不得,可宝贝着。菊香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嘛?”

  菊香慢慢悠悠地开始讲起来:“听说这簪子,是咸丰爷赏给老佛爷的。当年老佛爷进宫,咸丰爷第一次看见了就笑道‘你真像我的一个故人,气质如兰,安然如菊。’就赏下了这耳环和簪子,所以老佛爷才这么喜欢。”周家安顿了顿,大阔步走进殿里。菊香和那个小宫女早都吓懵了,周家安朝她们笑了笑,就让她们下去了。他将李莲英叫来,问道:“皇上的御容供奉在哪里了?”

  李莲英一愣,似乎是在反应这位皇上是指哪个,然后小心翼翼问道:“文宗皇帝的……御容吗?”周家安点了点头。于是他被一路前呼后拥着,出了神武门,到景山上的寿皇殿门前。李莲英轻轻推门,里面供奉着历代帝后的画像。周家安被指引到一处画像前,李莲英先磕了头,然后小声道:“这便是文宗皇帝的御容。”

  周家安仰头,看着烟雾缭绕中的画像,觉得有些熟悉。仔细地看了许久,烟雾突然散开了,从里面显现的,是一张吴玮凌式的脸,依旧没有蓄着胡须——捻着朝珠,身上的团龙与干净的脸上相称,更显得面冠如玉。周家安轻轻叹息,原是吴玮凌与自己一起穿越的,只是时间不同罢了。自己要在这九重宫阙里苦心孤诣一辈子,而吴玮凌已经结束了磨难,大约在现世里已经醒了。他在画像下站了半晌,有宫女请老佛爷回去用晚膳;周家安走了,而寿皇殿一切如旧。

  从那之后,周家安就宣布还政于皇帝,自己则时时到寿皇殿文宗皇帝画像前去站着,每每一站就站到月亮出来了。又游园赏花,又传戏班子,总是唱墙头马上的旧曲。皇后偶尔来陪周家安听曲,每每听到哭泣,诉起皇帝的冷落来。珍贵人也有来的时候,现已经是珍妃,总来给周家安说笑话。周家安也很喜欢,总是赏赐给很多的东西;这样能说会道的人,才能舒缓后宫的郁结。偶尔也有几个旧党大臣来拜见,希望老佛爷能够再次训政,他也回绝了。但他并不知道,一张旧党的臣织就的网,正渐渐以不知情的他为中心,徐徐铺张开来,也必将把他卷入漩涡之中。

  这年七月,暑热难耐,周家安移驾颐和园避暑。园子里总是四季如春的,何况是皇家的园子;花朵上都堆着江浙贡来的锦缎,颜色鲜亮,像凝结的血色。瑾贵人不堪冷落,自愿跟着来服侍周家安;周家安也投桃报李,传了懿旨将瑾贵人封了瑾嫔。瑾嫔千恩万谢,高兴地不得了,便辞了周家安去,星夜赶回紫禁城准备册封。这样一来,周家安身边只剩宫女太监伺候,倒也孤独得很。

  有一天,周家安正梳头起床时,外头的宫女进来,说是荣禄大人求见。周家安正稀奇着这太后宠爱的旧人为什么大老远跑来这颐和园,宫女已经垂下了寝殿里的布帘。周家安简单穿了衣服,梳了头,用一根白玉嵌八宝扁方固定好旗头,就坐在布帘后面。荣禄早就进来了,撩袍子跪着,急急禀道:“老佛爷,奴才在京城听说,皇上正在筹划一场政变,是为了围园杀母,好真正夺取大权!”

  “什么?”周家安猝然合上茶盏,星星点点的茶汤落在衣裙上。“这不可能。”

  “老佛爷近来可觉得有什么不同么?”荣禄慢慢引导。

  “若说不同……”周家安想了想。确实有一个宫女的缺差,直接从御前调了个一等宫女来,偏偏手脚不干净,天天往寝殿里偷窥。“你是说……?”

  “只在旦夕之间。”荣禄垂首,嘴角扯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但很快又隐去了。“老佛爷,奴才已经准备好了去除这一政变,但到时还得请老佛爷再次训政。”

  周家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挥了挥帕子叫荣禄下去了。第二天,忽然有一大队仪仗到了颐和园外,一个总管太监进来启道:“请老佛爷还京,就正训政,以安人心。”周家安不禁感慨于荣禄动作的迅速,宫女连忙替他戴上了大拉翅,在大拉翅上挂满金银首饰,又换上了绣着金线的长寿团纹衣裳。赶将出去,坐上安车,周家安长舒了一口气,感谢于自己行动之迅速,不至于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正想着时,竟已经到了一片死寂的京城了,荣禄等人在宫门外跪应,而皇后已经带着宫妃们等在慈宁宫了。皇后一壁跪下来,一壁哭着,珍妃木然的站着,最后被瑾嫔扯下去了。芳妃也在抽泣,肃嫔愁眉苦脸的。周家安摆了摆手,叫她们都起来,保证她们在后宫的生活都不会有变化之后,问起皇帝被挪去了哪里。

  荣禄这时进来了,说皇帝已经被挪到瀛台去了;周家安不禁一阵叹息,就让皇后她们都下去了,由李莲英扶着到寿皇殿。李莲英摆着手,尖声细嗓:“老佛爷驾到了,你们快开门,不用心的东西!”殿里高雅的香袅袅的飘着,飘在文宗的牌位上,飘在吴玮凌那张令周家安感到亲切的脸上。所有人,包括周家安,都很惊讶;仿佛所有人的不解都变成了丝袜上的一道缝,从脚间一直蔓延到心头,堪堪隐藏了让人不堪的思绪。天空已经染上了一片墨色,而月亮大大的,圆圆的,懒懒的已挂在上面了;周家安在这时倏然哭了起来了。一个青孀寡妇,临老了,却遭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该哭的;而别人也是这么觉得的,都慢慢哭了起来。而周家安显然不止是哭这个:他被迫的来到这个牢笼中,被用绣线钉在这把风光的落地插屏屏风中,同插屏里渐渐腐败的花一起沦落了。他哭累了,坐在了地上,哀哀的哭不出眼泪来了;洗了脸上的白粉,他其实早已尽显老态。

  忽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家安哭累了,眼睛闭上了;周围的喧嚣他听不见了,再睁眼,竟然又回到了自家的床上。门外隐隐传来对话声。钟日宁道:“这下好了,睡了两天了。……龙先生真是狠心。”吴玮凌慢慢道:“想是太累了吧。休息会就好了。”钟日宁依旧很担心着:“要不你进去看看吧。……”周家安把门推开,迎面出来,看到面前鲜活的吴玮凌,不禁抱住了那人的脖颈:“原来你在这。”

  “我等你很久了。”

姬发×殷郊 不见人间有离恨

        向晚时分,宫殿廊腰下的铃铛被风摇的叮铃作响,连来往宫人的裙裾也被吹得舞动而起,摇曳多姿。我带着太子颂,穿过层层环绕的宫室,进入天子的寝宫。寝宫里静悄悄的,只在帷帐之外有两个小宫人垂首守着,并不多说话。天子躺在帷帐之内,听到进来的脚步声便睁了眼,缓缓坐了起来。我携着太子叩帘而入,依例见礼,天子安静地笑着,看着才在弱龄的太子。

  太子低着头,一滴泪珠挂在衣裳上以金线织成的饕餮纹上。天子慈爱地摸了摸太子的头,忽而注意到衣服上那些密密织成的纹样,眼中竟隐去的原有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愕。良久,他颤抖的手摸了摸衣裳上这些凸起的纹样,竟然也簌簌然的垂下泪来。我察觉到天子的不对劲,连忙叫人先将太子带出去,自己再跪坐在床边,握着天子的手。

四周一片寂静。天子忽然开口问道:“旦……于今几年了?”

  我阖了阖眼:“陛下征商之后两年。

  天子急促的想要起身:“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他……他死了多少年了。”

  “五年……了吧。”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天子像是朽木一般,木然躺回枕上。“原来已经五年了。他始终到如今才肯入梦么?”

  说来天子梦魇之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天子从朝歌死里逃生,回到西岐后,他便开始梦中呓语,常常夜不能寐。到后来,天子时常会惊叫而起,从枕下摸出一把无人知是何处而来的剑,朝四周叫着些别人听不清楚的胡话,又睡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如是循环,天子的心神一年一年地衰弱下去,竟然沉疴至此。为了天子的梦魇,我亲自向宗庙的宗伯学习如何解梦,常侍天子左右,以备顾问。我小心翼翼询问道:“什么入梦?陛下可曾梦到太……殷郊了?”

  “不错,他终于肯入梦了。”天子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穿着他最喜欢穿的那件白色长袍,站在层层帘子后头……我问他到哪里去了,他只道让我进去。后来……后来,我就行了。”天子咽了一口口水,又继续问道:“旦,他是不是终于要来接我了?是不是终于肯来看我了?”

  我亦很想相信确实如此,但从以往的迹象来看,殷郊是绝不会无缘无故入梦的。何况宋地百姓的烟火,已经将他奉为太岁之神,神祗早已忘情忘性,又如何入梦?大约,只是些个游魂野鬼,想要吞噬人间帝王的精气,而编造的美好梦境罢了。我颤颤悠悠的启道:“回陛下,此乃凶卦……郊已为神祗,并没有什么人间性情,想来只是游魂野鬼假装罢了。”

  “你胡说!”天子暴怒遽起,从枕下抽出那把长剑。那把剑看起来极是锋利,想来必能一剑封喉。我仰着头,仿佛静静等待着什么。想象中天子的暴怒并没有裹挟而至。天子抱着那把剑,轻轻的抚摸着,然后痛哭出声。“他怎么会忘记……忘记我和他的曾经,忘记我们曾经同甘共苦、快乐肆意的日子,忘记我们互相陪伴、相互依偎的夜晚,忘记他送给我的这把剑……不可能。”

  天子哭的突然,就像一个想着亲人的小孩子一样。我膝行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

  原来这把剑,是殷郊送给他的。

  难怪他如此珍藏,惜之如命。

  记得他从朝歌回来的时候,双眼空洞,麻木的样子让整个西岐的人都觉得他一定是经历了兄长被杀、父上被辱之后情绪低落,眼神里写满了同情和对朝歌的愤恨。大家都为着这事劝慰着他,我也一样,一开始只以为他确实如此。

  终于有一天,在宗庙里,他在梦话里说出那个名字,虚张着手,像是想要将什么紧紧搂在怀里一样。他的额头上沁出一点一滴的汗,仿佛此刻他置身于某个曾经,而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自那以后,我便心知肚明,多的话也不说一句,只是常常淡淡地劝他要放下。只是我也知道,情郎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放下的。终于有一天,当他的情郎的父亲举兵压境的时候,他似乎终于想开了,翻身上马,指挥西岐的军民漂亮的赢了一场。

  再然后,便是天子将姜子牙那位只想跟她的父亲修仙并不想结婚的养女邑姜娶进了门,带了进府里。再然后,是邑姜夫人命宗室入贡宗子备选为世子,天子从帘中望去,便见得众多被奶母怀抱的宗子中,一个并不甚起眼的孩子,沉默良久,最终决定将这个立为自己的儿子,让邑姜夫人悉心抚育他,赐名颂。

  邑姜夫人曾私下跟我说:“陛下当时,眼色波动,颜色惊喜,却最后还是落下了一滴泪来。”

  “我选了有他三分神韵的孩子,命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埋葬了他,又对宋地的祭祀置若罔闻,也只是想他能够入梦罢了。”天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爱我之人,离我而去;我爱之人,从未入梦……人生啊。”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过来看我。“我是不是快不好了?”

  “哪里的话……您的身子还好着呢。”我哽咽着安慰床上的天子。“殷郊的秋时祭祀就要到了呢。”

  “可惜我去不了了……”他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肩膀。“拜托你了。”

  内室沉默良久。天子的眼神逐渐涣散,我连忙叫人将邑姜夫人和太子都请来。天子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又跟太子絮絮地交代什么,然后看向空无一人的帘外。

  此时早已落日,外头渐渐黑了下去。风声依旧飒飒,帘子拍打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的背。天子忽然绽放出我从未见过的笑颜,轻声唤了一句:“殷郊。”

  他缓缓抬起手来:“你来找我了。”随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天子崩。他被葬在都城外平坦的高地上,那里埋葬着他的爱人,殷郊。

  他们最终,或许能见面了吧。


亨利×亚历克斯 一些平和的包甜小番外

        当亨利在放弃日常使用殿下尊称后回到美国的时候,亚历克斯亲自到机场接他,看到了他有些落寞的亨利。

  亚历克斯迎上去,摸了摸亨利的头。亨利钻进了他的怀里,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亚历克斯可以感受到亨利身上的温热。

  “这次没有安保了。”亨利蹭了蹭亚历克斯的衣服。

  “当我的母亲还不是总统的时候,我一向都没有安保。”亚历克斯轻轻抓着亨利金黄的头发。“世上很多人都没有专门的安保,这才是生活的常态。所以,欢迎回到生活。”

  亨利将头埋得更深了。

  第二天,亚历克斯贴心地给博物馆替亨利请了个假,又贴心地留下惨不忍睹的爱心早餐,才出门去上班。

  等他晚上回来,他才发现亨利一整天都窝在床上,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喝,连亚历克斯抱着他摩挲都没有一点反应。亚历克斯察觉到了不对劲,然后想起亨利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自闭期,心里有了点数,便赶紧取来一杯葡萄糖水给他灌下去,将被子盖好。

  一连七天,亨利全靠早中晚各一杯葡萄糖水兼亚历克斯的照顾维持生命。一天晚上,当亚历克斯在为处理一件关税案子的卷宗焦头烂额的时候,亨利突然坐起来,高声吟唱莎士比亚的赞诗,吓了亚历克斯一大跳。

  “babe你没发烧吧?”亚历克斯摸了摸亨利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很正常,又双手握着亨利的双肩轻轻上下摩挲着。

  “我构思了一个绝佳的故事脚本。”亨利拍了拍身边的被子,示意亚历克斯坐得近一些。“这个故事是这样的,额……一个公爵的女儿,拥有王室的血统,被嫁给一个年老的公爵,成为寡妇后拥有大量财产,然后花天酒地的故事。”

  “亨利你在说……什么?”亚历克斯挠了挠头。

  “我要马上开始写作这个故事。”亨利已经跳下了床,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极速码字。亚历克斯摸不着头脑,赶紧下去给亨利热了一个三文治,又倒了一杯牛奶给他,就继续在亨利旁边整理着卷宗。

  一连三个月,亨利都是每天六点多爬起来运动,然后写半个小时故事才去上班。等到晚上回来,他简单梳洗一下填饱了肚子,便又开始写作。亚历克斯下班回来的时候,亨利居然已经写了一个多小时的故事。亚历克斯放下自己的笔记本,从后面抱着亨利的脖颈蹭蹭,却被亨利轻轻推开:“no,get off,我正在写这个故事的小起伏。”

  终于有一天,亚历克斯刚踏进门口,亨利却早就守在沙发上。亚历克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亨利就跑上来,挽着亚历克斯的手,将亚历克斯拉到楼上的桌前,打开电脑给他看刚刚完稿的小说。

  “babe我们待会再看可以吗……我很饿。”亚历克斯摇了摇亨利的手。

  亨利像变魔法一样,从旁边端出一盆辣椒酱奶油意面,甚至还有一大杯水。

  “babe我想先换件衣服干爽点……”亚历克斯揉了揉太阳穴。

  下一秒,亨利带着全套浴袍跑了上来,飞速给亚历克斯换上。“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亨利眨巴着眼睛,仿佛里头有一颗钻石一样。

  “……没有了,谢谢。让我们来看这本小说吧……”

  “好哎,”亨利点开一个文档。“快点来帮我评价一下。”

  不得不说,亨利的文笔一向不错,不愧是牛津大学英语文学毕业的优秀博士生。亚历克斯一不小心就看了三个小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好了亨利,”亚历克斯打了个哈欠。“是时候结束阅读了。”

  “评价一下我的小说。”亨利撑着下巴,手里还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曲奇。

  “额……写的很好啊,很好,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亚历克斯捧着快凉了的辣椒酱奶油意面。“就像一匹光滑的丝绸一样,很顺滑精致,又很有你一向高贵的作风。”

  亨利捧着亚历克斯的脑袋亲了一口表示嘉奖。

  “所以我能去洗澡了吗?”亚历克斯已经解决完一碗意面了。

  “都看到这了,索性把结局也看完吧。”亨利将亚历克斯又推到桌前。亚历克斯看着电脑里的单词,从顺滑的丝绸变得越来越像粗麻布,叹了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故事看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的光景了。亚历克斯起身,拉开了桌前的窗帘,笑了笑:“你见过凌晨三点的纽约吗?”

  亨利走了上去,对小说的评价不依不饶地问着。终于,在亚历克斯“不小心”将稿件发到出版社编辑之后,亨利狠狠的锤了一下他结实的胸膛,才放他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出版社编辑的电话吵醒了两人。“明明是休息天,编辑怎么这么勤快的工作了?”亨利无奈的拿起了手机接了电话。

  “早上好先生。”编辑的声音带着疲倦,但听起来很兴奋的样子。“你昨晚发来的初稿我已经全部看完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并且有很好的文笔。所以,我想跟你讨论一下出版的事。”

  亨利微微一笑。之后几天,趁着休息,亨利和出版社一起将稿费和发行计划全部敲定,就等着出版了。亨利的笔名就是亨利.福克斯,那是他父亲的姓氏。新书被正式定名为《格洛斯特的凯瑟琳》。

  亨利拿着刚到手的十五万美元稿费拉着亚历克斯到比弗利山庄吃了一顿大餐,将菜单上他曾经在英国最喜欢吃的菜品全部点了个遍。亚历克斯笑了笑道:“英国原来还有美食的吗?”

  亨利扯了扯嘴角:“全球排名前十的米其林餐厅基本都在伦敦,”他顿了顿。“尽管基本是法餐。”

  亚历克斯笑得前仰后合,亨利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亨利拿出那张支票,放在胸前摸了摸,朝着亚历克斯笑得很灿烂。

  亚历克斯像是想到了什么:“噢你知道吗,扎哈拉和沙恩已经结婚了。”

  亨利停下了手。然后他飞了个电话到英国。“沙恩,早上好,请问你和你的新婚妻子最近过得怎么样?”

  沙恩懵懵松松地,支支吾吾说了几声,还是扎哈拉直接把电话接过来:“王子殿下大早上的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好事要同我们说吗?没有的话麻烦你赶紧挂电话。”

  亨利顿了顿,然后在亚历克斯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飞快支了张一万美元的支票,藏进袖子里。“等下次我们回去见艾伦的时候,我们就将这张支票放在白宫你的办公室里。”

  亚历克斯补了一句嘴:“当你什么时候终于舍得从英国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拿到你的新婚礼物了。”

  对面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第三天,亨利的新书正式上线上架。亨利,作为已经放弃殿下头衔的王子和美国总统的子婿,出席的新书招待会每场都座无虚席。而亚历克斯更是大手一挥,给律师所上至合伙人下至清洁工一人购买了一本,又跟老妈宣传了一番,于是艾伦总统就开始夸赞这本书,让亨利一顿高兴,又拉着亚历克斯上白宫去感谢了一通。

  扎拉哈穿着秋季最新款的长裙,烫着最时尚的卷发,蹬着最美丽的高跟鞋,出现在白宫的工作区域。她浑身上下都是Hermes最经典款的香水味,考究而典雅,红光满面,但神色有些凝重。她看到亨利和亚历克斯就拢了拢头发,迎了上去:“王子殿下,支票。”

  亨利和亚历克斯相视一笑,然后将支票掏了出来。扎哈拉自信地扬了扬头,接下了支票笑道:“终于将我处理你们两个恋情的尾款补齐了。”然后又面色沉重地风风火火地走远了。

  亨利和亚历克斯又对视一眼,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几个月后,那位揭发了亨利和亚历克斯恋情的米歇尔先生因为酗酒导致的胃出血而去世了。在亚历克斯的认知里,米歇尔似乎没有酗酒这样的习惯。难道是之后才养成的吗?他突然懂了什么,了然地笑了笑。

  若干年后,格洛斯特公爵亨利的名衔并没有作家亨利.福克斯的知名度来得广。亨利.福克斯的处女作《格洛斯特的凯瑟琳》在全球的销量超过三亿四千八百万册,作家又再接再厉,根据他曾经在王室生活的经验,推出了《白金汉宫的七日七夜》、《凯瑟琳的宫廷》、《舞会》等著作,同样大卖,累计获得折合五亿英镑的利润。

  亨利.福克斯的情感状况同时值得讨论。他和他数十年英俊而精力充沛的爱人亚历克斯.克莱蒙特-迪亚兹始终恩爱如一,而且从无第三者。可以说,亨利.福克斯的一生都很圆满,世人都在羡慕着他们。

  历史,确实由两人书写了。

(附上一些神图)



亨利×亚历克斯 究极加更些许不甜版番外

        过了不久,王室又出了一件大事:剑桥公爵一家一起不幸罹祸了。简单的说就是菲利普带着儿子和妻子去找在法国居住的妻子的父母时飞机不幸失事,三个人全部罹难。

  但还有一个更加显而易见的事实:亨利变成了继他母亲之后的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

  媒体一片哗然。

  一个已经公开出柜的王子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的出柜对象还是一个美国人。而这个美国人甚至不是别人,就是美国总统的儿子亚历克斯.克莱蒙特-迪亚兹。

  “我们将如何将王室交给一个美国公爵夫人?”BBC的名嘴正在热切讨论着。与此同时,福布斯的名嘴讨论的却是“美国会出现一位英国王后吗?”

  果然在菲利普一家都确认死亡之后,国王和凯瑟琳立刻马上飞了个电话给亨利。

  亨利在夜半从亚历克斯温暖的臂弯中被电话吵醒,他有些不悦,但看到备注之后赶紧接了电话。“Hi妈妈,您现在打来有什么事吗?”

  “亨利,听着。”国王低沉而古老的声音这是显得有些慌张。“我没有时间给你解释太多,王室工作会议即将召开,但我要恭喜你,你在刚才已经成为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了。”

  “Wait what?”亨利突然清醒过来。“外公你说什么?”

  “自己看新闻。以及我建议你明天赶最早的班机回来伦敦,或者王室工作人员会亲自杀上门将你带回来。”亨利还没能说一句话,对面已经传来嘟嘟的挂线声。

  亨利打开了新闻。

  他越看越惶恐。

  亚历克斯翻了翻身:“babe,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亨利将手机放到他面前。

  两分钟后亚历克斯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亨利和亚历克斯赶紧收拾东西定好机票,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伦敦。他这次回的匆忙,甚至还没有告知王室他们乘坐的是哪个航班。幸而凯瑟琳有先见之明,一大早安排工作人员在机场蹲守,亨利和亚历克斯才不至于要搭乘很久没有搭过的伦敦地铁到白金汉宫。

  白金汉宫里一片肃穆。人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撤下小王子受洗的喜庆的装饰,就已经迎来了小王子和他的父母一起去世的消息。对于国王来说更糟糕的是,现在英国会在未来被传给一个出柜且长居美国的王子。

  凯瑟琳也很头疼。她好不容易劝服父亲放亨利和亚历克斯一起在美国,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亨利是必须回来英国了。

  亨利首先被带到了肯辛顿宫,不过亚历克斯却被安排在客房,并被禁止随意踏出房门。亨利也没有获得进入客房的许可。

  略作休整之后,亨利被带到肯辛顿宫,国王、凯瑟琳、比阿特丽斯、首相、枢密院、甚至上下议会都指派了代表前来参加听证会。亨利的席位被安排在众人的下面,正对着国王。

  凯瑟琳那双明亮的浅蓝色眼睛变得有些暗淡,眼周也若隐若现的有些哭泣的痕迹,母爱的目光从眼睛里溢出,显然是同情的颜色。而国王,显现着他甚少出现的威严不可侵犯的表情,看到亨利进来轻咳了几声。

  亨利在下首坐定。国王率先开口:“在悠久的我国历史上,确实有很多或大或小的悲剧。尽管我们并不希望这些悲剧发生在现在,但它确实发生了。所以我想知道,亨利,”国王用不容置疑的眼神说出询问的语气。“在经历了你的兄长菲利普及侄子詹姆斯的悲剧之后,你是否愿意,以及是否有能力执掌王室?”

  亨利有被震惊到。“那是否代表我要放弃亚历克斯?”

  国王点了点头。

  凯瑟琳连忙见缝插针式的帮儿子说话:“当然了,如果亚历克斯同意入籍的话,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亨利无奈的摇了摇头。亚历克斯的母亲可是美国的总统,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入籍。“我可以回到肯辛顿宫考虑一下再答复吗?”

  枢密院和议会已经忍不住了。“殿下,如果你还不清楚局势的话,让我来提醒你。你的长兄菲利普阖家已经死亡,你,作为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如果死守美国人不放,请恕我冒昧,就是第二个爱德华七世了。”

  首相轻笑一声。“是爱美男不爱江山的亨利埃塔一世女王。”

  从白金汉宫出来的亨利感觉十分不好,而亚历克斯这边也十分不好。因为一个传统玛丽苏小说的桥段出现了:国王的妹妹,玛格丽特长公主,带着一众工作人员来跟他谈离开亨利的条件。

  “克莱蒙特-迪亚兹先生,”玛格丽特长公主用极具王室腔调的口音抑扬顿挫道。“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亨利成为了第二顺位继承人的事了。为了这件事,我认为你们的关系不适宜继续下去。”

  亚历克斯推了推亨利新给他配的眼镜。

  玛格丽特长公主将一张支票递到亚历克斯面前:“这张支票,或许可以支撑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亚历克斯笑出声来:“长公主殿下,我想明确一点,就是没有你的这张支票我也会一辈子吃喝不愁。”

  玛格丽特长公主敲了敲桌子。“你要知道的是,先生,你的身份很特殊,以至于王室不得不介入你们的感情——虽然显然感情很深厚,但你和亨利,都有各自的义务和国家。”

  亚历克斯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亨利早就飞奔到门外了。虽然他无法进去,但他用已经很久没有失控的情绪大喊大叫,叫得保安怀疑是否应该让亨利进去。

  “亨利,不要大喊大叫。”玛格丽特长公主好像看着仇人一样看着失态的亨利。“你是未来的国王,怎么能够像街市的泼妇一样无礼?”

  “王室还有比亚!”亨利坐到地上。“但姑祖母,就算我现在跟亚历克斯分开,我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甚至是生子。”

  玛格丽特长公主转向门口,示意保安可以将亨利放进来。她斜斜坐在躺椅上,叫人送来三杯冰淇淋,将保安请走,把门关上,叫亨利和亚历克斯吃着。良久,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你们,真像曾经的我。”

  亨利和亚历克斯同时抬起了头,仿佛错过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曾经我和丽丽贝,也是这样的。”玛格丽特长公主似乎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我们在冬日的花园里起舞,但是被詹姆斯看到了,他就劝我放弃。我放弃了。”

  詹姆斯就是国王。

  亨利瞪大了眼睛,装着雪糕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幸而亚历克斯眼疾手快,将杯子放到桌子上,不过自己也差点被吓得半死。

  玛格丽特长公主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可笑,詹姆斯竟然要我来劝你们。”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们,眼里是羡慕和深锁了数十年的悲苦。“亨利,假如你像我一样,你会很不高兴的。我可以确定。”

  亨利和亚历克斯同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大门重新打开,玛格丽特长公主又恢复到为国王传话的状态,说完就蹬着鞋子走了。

  “亚历克斯,”亨利抵着亚历克斯的头。“我不知道国王会干什么。”

  亚历克斯笑了笑:“亨利埃塔女王,我该飞回美国了。”

  “what?no,留在这里。求求你。”亨利紧紧地环抱着亚历克斯不肯松手。

  亚历克斯笑了笑,挣脱了怀抱,假装很顺从国王的安排,离开了伦敦。

  亨利突然感受到为什么亚历克斯决定离开了。因为自从亚历克斯离开了之后,他就变得像刚死了老公要维护财产的寡妇一样强硬,拒绝离开亚历克斯,也拒绝放弃王位。不久他找到议会提出反对的漏洞:爱德华七世是想跟辛普森夫人结婚而放弃王位,那他当然可以选择不结婚,等自己死了,王位自然是属于比阿特丽斯和她的合法后嗣,王室不会后继无人。

  这个想法看起来没有问题,但国王和议会罕见的达成了一致,否认了这个提议。凯瑟琳虽然心疼儿子,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玛格丽特长公主发挥了她作为国王妹妹的地位,决定用自己来现身说法。她天天在国王耳边念叨念叨,说“我听从了你的建议之后孤苦一生”让国王感到愧疚,又说“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变得十分不幸脾气暴躁不能统治一个国家”云云,还簌簌然垂下几滴眼泪,惹得国王数十年没有动过的恻隐之心重新荡漾起来。加上亚历克斯回到美国后发挥了网络小王子的特长调动了舆论,艾伦总统再作出几个支持少数群体的演讲,风评竟然开始一边倒了起来,开始极力谴责英王室墨守成规,不能和时代接轨。

  于是国王终于服了软,跟议会商量一通,就在次年八月,也就是菲利普死后第五个月,通过了王位继承法案。法案中强调,亨利只有在不和亚历克斯结婚、且不授予亚历克斯任何官方配偶头衔的情况下可以继承王位,最后将王位传给比阿特丽斯及其合法后代。

  比阿特丽斯听到了这个法案获得通过之后气得连忙回肯辛顿宫去,狠狠推开亨利房间的门,将亨利从亚历克斯的怀中揪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好你个亨利,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的恋情,怎么现在孩子要我生王位要我坐了?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亨利笑的很大声,但是一边还在嘶哈嘶哈。

  过了不久,比阿特丽斯和她的摩纳哥大公储男朋友约翰结婚了。新娘在览阅宾客的时候,看到亨利和亚历克斯赫然在列,气得赶紧取来黑笔将两个名字浓涂掉,发誓绝不给这两人参加婚礼。

  若干年后,当国王和凯瑟琳去世之后,亨利,终于登上了英格兰的王位,号亨利九世,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王。当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宣誓成为国王,回到白金汉宫到阳台上和群众见面时,他的左首站着他数十年来英俊而精力充沛的爱人亚历克斯,日前已经正式加入英国国籍,并被授予彭布罗克公爵的称号。在亨利的右首,站着他的妹妹比阿特丽斯长公主和被授予了爱丁堡公爵头衔的约翰,日前已经入籍英国。在约翰的右边是他和比阿特丽斯的五个孩子:伊丽莎白.凯瑟琳、比阿特丽斯.玛丽、约翰.亨利、亚历山德拉.亨利埃塔和维多利亚。其中,伊丽莎白.凯瑟琳已经将近二十岁,这便是未来的英国王位继承人。

  亨利紧紧握着亚历克斯的手。“我说过,我想要在后人书写的历史里添上一笔我对你的爱意。”

  亚历克斯将手握的更紧了:“我也说过,历史由我们创造。”

  两人相携着手,一起挥手向民众致意,丝毫不受旁边比阿特丽斯的白眼的影响。


亨利×亚历克斯 小甜饼番外加更版

        圣诞节过去后,亨利和亚历克斯的生活才算回归正常。亨利依然保有格洛斯特公爵的头衔,但放弃了在平时使用殿下尊称,因此他无需参加相应义务的王室活动;而亚历克斯显然没有获得任何头衔,虽然凯瑟琳承诺会颁授给他一个勋章,但现在看来尚算遥遥无期。博物馆中不少人都知道亨利的身份,因此都半开玩笑地称他为“Duchess of Gloucester(格洛斯特公爵夫人)”,亨利欣然接受,并表示没有关系。

  一天,亨利正在研究馆藏的莎士比亚原本著作时,一个同事跑进来,将开着一条新闻的手机放在亨利面前。“公爵夫人,快看,肯辛顿宫刚刚宣布你的大嫂剑桥公爵夫人怀孕了。”

“What?”亨利差点把水杯碰倒。“两三个月前圣诞节的时候玛丽还没有怀孕呢。”

  “恭喜公爵夫人,”同事笑了笑。“这样看来今天要请我们吃下午茶的是谁呢?”

  大家会意:“谢谢公爵夫人!”

  亨利扶额,然后去买了下午茶来请大家吃。

  晚上回到家,亨利刚坐下想打一个电话给比阿特丽斯确认一下消息,亚历克斯的电话先飞了进来。“Babe,我看到新闻说剑桥公爵夫人怀孕了,这是真的吗?你要回英国吗?”

  “亚历克斯,我正要就这个问题跟比亚谈论一下。”亨利和声细语答应着,挂了电话,赶紧发了条短信给比阿特丽斯,询问是否方便现在通话。

  四分钟后,比亚特利斯的电话打了进来。“噢,亨利,最近过得怎么样?”背景嘈杂而热闹,显然是十分欢喜的样子。

  “嗯,不坏。我从新闻上看到玛丽已经怀孕了?”亨利问着。“外公和菲利普认为我需要回去参加庆典吗?”

  “噢,那是当然。”比阿特丽斯的语气轻快。“外公已经决定让你成为未来王子的教父,以及决定给亚历克斯颁授OBE帝国勋章,所以你们两个得一起来。”

  “噢……那什么时候呢?”亨利又问道。

  “到时候工作人员会找你们的。不说了,约翰打进来了,他邀请我去摩纳哥玩。再见。”比亚特利斯的声音像一只黄鹂鸟一样明亮,像是有什么十分值得回味的事。亨利怀疑她谈恋爱了,对象是摩纳哥的大公储约翰——很简单,哪个约翰会没事约比阿特丽斯到摩纳哥去?

  亚历克斯回来的时候,亨利向他传达了之后的安排。“你觉得外公真的会给你一个勋章吗?”亨利摸了摸亚历克斯的头发,就像他们在红房里亲热的时候那样。“毕竟勋章不易得,教会肯不肯颁授更是一个问题。”

  “那不是你妹妹比亚说的么?”亚历克斯抱着一包洋葱薯片啃,看着电视上放的紫心之恋。“这个男主角怎么这么像你……对了亨利,你的头衔是什么?什么勋章?”

  “额……威尔士的王子亨利殿下,格洛斯特公爵……额,切斯特伯爵,兰塞斯顿子爵。”亨利挠了挠头,他应该还有几个勋章。“我还有……皇家维多利亚勋章?额,还有参军的作战勋章。”

  亚历克斯默默揉了揉太阳穴。

  就这样过了七个多月,有一天,亨利在博物馆正准备下班的时候,收到了来自王室工作人员的电话。“尊敬的殿下,”对面传来十分礼貌的声音。“玛丽,剑桥公爵夫人殿下,已经在刚才顺利诞下了男婴。我们将在一个月后,11月13日,于圣詹姆斯宫的皇家教堂为剑桥的王子殿下进行洗礼,诚挚邀请殿下与亚历克斯·克莱蒙特-迪亚兹先生于11月9日抵达英国进行参加洗礼的准备。”

  “知道了。”亨利似乎恢复了他从前在肯辛顿宫的矜贵,虽然一别两三年。“亚历克斯和我会准时到达。”

  于是11月9日这天,亨利和亚历克斯提着大包小包抵达了伦敦。他们没有乘坐私人飞机,而是选择英航的商业跨洋航班——这显然是因为英国议会和美国国会同时委婉拒绝了雇佣私人飞机的提案。早就有王室的工作人员等候在机场内,礼貌地问候了两人,然后将两人带到肯辛顿宫曾经亨利居住的套房中休息。

  “先生,欢迎您回到英国。”沙恩一如既往地嗓子让亨利倍感亲切。“国王陛下将会于今日稍晚时候召见您,以及克莱蒙特-迪亚兹先生。明天国王陛下将会为克莱蒙特-迪亚兹先生颁授OBE帝国勋章。剑桥的王子殿下已经被非官方定名为詹姆斯,将在受洗当天正式获得名字。先生。”沙恩淡淡鞠了个躬,一句多的话也没说就退出去了。

  “亨利,这个……额,这就是你之前住的套房吗?”亚历克斯躺在松软的大床上。“这个一点都不王室。”

  “那你觉得王室是怎么样的?”亨利撑着下巴,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如旧的绿色墙纸。他可太熟悉这间卧室了,曾经承载了他的喜怒哀乐。

  “额……应该会像凡尔赛宫一样?天鹅绒?掺金的丝线?华丽的壁画和挂毯?”亚历克斯努力找回他从前在凡尔赛宫参观的记忆。

  “Come on,如果王室现在还这么铺张,那我们会被纳税人拿砖头砸死的。”亨利笑了笑,站起身来推了推四仰八叉躺着的亚历克斯。“给我让点地方。”

  亚历克斯抱着亨利在他的脸上一顿啃。亨利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赶紧推开了亚历克斯。下一秒,比阿特丽斯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亨利!”她穿着一身白色丝绸长裙,上面有零零星星的绿色的叶子装饰,衬得整个人很精神而美丽。“最近过得怎么样?额,克莱蒙特-迪亚兹先生也在。”她微微收起雀跃的神采,恢复公主的端庄。

  “过的还不坏。”亨利从床上爬起来起来,走到门口,拉着比阿特丽斯的袖子将她带进房内,在沙发上坐定。“我可听说了,你是不是跟摩纳哥的约翰大公储在约会?”

  亚历克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比阿特丽斯,试图验证传闻的真假。良久,比阿特丽斯默默垂下头去,脸颊绯红,点了点头。

  “噢——!”亨利看到了比阿特丽斯的答复后高兴得直拍手。“那么大公储妃殿下,什么时候结婚呐?结婚之后住在摩纳哥吗?”

  比阿特丽斯害羞地锤了亨利两下。这个时候,国王身边的侍从长就过来传达旨意召见亨利和亚历克斯了。两人整理好着装,规规矩矩坐上车,一路往白金汉宫前去。

  国王是在一间挂满卡纳莱托的画的前厅里接见亨利和亚历克斯的。他一点都没有苍老,花白的头发,萧萧两鬓生华,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和亨利一样柔和的唇线轻轻勾着,手上拿着一支烟。空气禁止良久,最后是国王打破了沉默:“克莱蒙特-迪亚兹先生,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久。”他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没了多少防备。“这次让你来到英国,是将给予你一个勋章,以及让你参加詹姆斯的洗礼。这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他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桌面上。“所以,希望你好好表现,不要失了体统。”扫了一眼亚历克斯和身边担忧的亨利,又重新和颜道:“好的,放松一点。我听说外间对克莱蒙特先生有一些别样的外号。”

  他叫人拿来平板,上面显示的新闻是关于亨利和亚历克斯的美好生活的报道,而在亚历克斯的介绍上则加上了“……the Duchess of Gloucester,Alex”。

  国王玩味的看着亚历克斯的脸色,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晚上,亨利在亚历克斯的怀里哼哼唧唧,亚历克斯的下巴顶着亨利的头,若有所思。“你说我怎么会是Duchess呢,”亚历克斯很不解,低头轻轻摩挲着亨利金黄的头发。“哼……那当然是因为我是Duke,那你就是Duchess了。”亨利闷闷地哼了几声,迎合着亚历克斯。

  “能不能把公爵让给我?”亚历克斯翻了翻身。“这样你就是公爵夫人了,不是我。”

  “你做梦……唔。”亨利的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狠狠地锤了一下亚历克斯的胸口。

  第二天,春光满面、喜气迎人的亚历克斯穿着一套很考究且熨贴的西服到白金汉宫接受了OBE帝国勋章。亨利全程陪同,媒体疑似捕捉到了衣领下的红斑以及亨利时不时的捶腰,相视一笑。

  亚历克斯人还怪好的嘞,把草莓种在衣服能遮得住又容易露出来一点的地方。亨利暗暗叫苦,他可不想凯瑟琳时隔一年以后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娱乐头版。趁着上洗手间的空余时间,赶紧将领口往上抬外加固定好。

  亚历克斯不合时宜地走进来:“亨利,你在做什么呢?oh come on,你在遮住昨晚的痕迹吗?”

  亨利没说话,只白了他一眼。

  亚历克斯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是不是这样不太好?”

  亨利别过头去,差点笑出声。“你认为你的母亲在娱乐头版看到阔别已久的儿子会显得合适吗?”

  亚历克斯摇了摇头。“不合适。但上次我们恋情公布的时候我妈也是在娱乐头版见到了,她见怪不怪了。”

  亨利沉默。

  终于在11月13日,菲利普的儿子在圣詹姆斯宫的皇家教堂受洗,获得勋章的亚历克斯和亨利进行了观礼,而亨利成为了小王子四名教父之一。经过洗礼,小王子正式得名詹姆斯.亚瑟.乔治.菲利普.汉诺威-斯图亚特,詹姆斯致敬了现今的国王詹姆斯三世,亚瑟致敬了他的祖父,乔治——虽然没有说,但凯瑟琳是为了致敬亨利才将这个名字塞进去的,而菲利普则显然是为了致敬他的父亲剑桥公爵。

  果然,在教父公布的第二天,各大媒体就开始进行二次恶搞,比如将亚历克斯列入教母名单,甚至给了他一个title:“HRH Alex,the Duchess of Gloucester,OBE”。

  于是亚历克斯又开始盘算着将亨利从教父名单挪到教母名单,而将自己列入教父名单。亨利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在软磨硬泡中,始终不松口,并表示有胆你就去找国王陛下更改一下。

  亚历克斯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终于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摸着新鲜得的勋章,进入了舒适的梦乡。


亨利×亚历克斯 小甜饼番外

        当艾伦总统成功连任的时候,亨利正在和亚历克斯卿卿我我。亚历克斯还没有抱够,他的总统母亲就已经赢得了连任。

  好消息是,他不用整天拉着亨利要收拾东西搬出白宫了。坏消息是,他早就大学毕业了,该搬出去了。

  于是亚历克斯带着亨利很快搬出了白宫的套房,住进了纽约的联排别墅里。艾伦大手一挥,给了儿子五百美元巨款去纽约,表示儿子大了不由娘,你跟亨利去到纽约之后就别找我拿钱了。亚历克斯在纽约的律师行找了一份助理律师的工作——跟日本的某位驸马竟然碰巧一个律师行,于是大家都在传英国和日本的驸马经常一起出去喝小酒。而亨利则凭借着他的扎实的英国文学专业在博物馆当了个研究员,日子悠悠闲闲的,没事就逛街市打马球喝下午茶。亚历克斯默默翻了个白眼:“天,他还在按照皇室的作息生活。”

  然后亚历克斯发现,亨利对烹饪食物有超乎常人的天赋。虽然他从前只给自己做过一次不成功的饭,但得益于每晚陪他的狗大卫看英国厨艺节目,居然也学会了不少菜式。每天早上,亨利早早爬起来,到街市上品尝最新的辣椒酱——他显然非常热衷于让亚历克斯品尝辣椒酱。逛完街市之后回到家里,亚历克斯刚好起床,收获一道全新的辣椒酱奶油意面,一边被辣得“嘶哈嘶哈”一边还要夸赞“Babe你做的真好吃”。吃完之后两人一起出门,还没走出门口五步就已经决定今晚要看什么电影吃什么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很快就快到圣诞节了。根据美国传统,每年总统都得赦免一只火鸡,但去年被亚历克斯亲自照顾的火鸡在被赦免之后就被定了罪,送到纽约第一公子的家里接受炮烙之刑。

  毫无疑问,这是亚历克斯的小把戏。为此,他跟亨利炫耀了好久,以及表示他的母亲会提着火鸡在圣诞节前上门。

  亨利有点苦恼,因为今年他的母亲爱丁堡公爵太夫人凯瑟琳公主殿下和他兄嫂菲利普夫妇都会来享用美式火鸡大餐,但可惜的是亨利学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学会。

  他抱着一本翻开到“如何做一只圣诞火鸡”页的菜谱走到亚历克斯面前:“亚历克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出来的。”

  亚历克斯撇了撇嘴:“No,babe,我不会。”

  亨利将菜谱放下,然后在亚历克斯脖子上印下一个吻。

  过了一个小时,红光满面的亚历克斯决定亲自做一只圣诞火鸡。亨利扶了扶自己的腰,暗暗感慨免了一个大麻烦……嘶,代价还有点疼。

  很快,艾伦总统就带着一只火鸡杀上门来。火鸡大约是上午才宰的,因为它的脸上还泛着血色。艾伦打量了一下这栋别墅,飞快扫了一眼正在做菜的亨利,感慨了一句“这房子这么小怎么塞得进公主和王子夫妇”之后,打了个电话给扎哈拉,叮嘱她在文华酒店赶紧定两间套房,并且用最快的速度确认安保设施是否到位。

  做完这些,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亨利,留下一句“辛苦王子殿下好好做饭,明天我跟他爸一起来”之后,在亨利惊讶的目送中,来无影,去无踪,深藏功与名。

  晚上回来,亨利拿着一根可爱多雪糕,一边看着新出的《好兆头》,一边问亚历克斯:“你母亲就这么……高效且高冷吗?”

  亚历克斯抱着亨利的脖子啃,哼出一句:“我妈一直都这样。”

  亨利被脖子上的接触弄得瘙痒,赶紧推开亚历克斯,指使他赶紧去“把火鸡腌了,不然明天就把你阉了”云云,让亚历克斯好生委屈,发誓明天一定要在亨利母亲面前抱抱亨利。

  第二天,凯瑟琳公主穿着最新的AlexanderMcQueen当季新款丝绸长裙,披着一件褐色大衣,蹬着一双热情似火的高跟鞋敲开了亨利家的大门。她年近五旬,脸上的肌肤却并没有一分一毫的松弛,一头金黄的头发跟亨利十分相似,萦绕着淡淡的山茶花香味。亨利收获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拉着母亲去见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也很早起来被亨利装扮好,十分人模狗样,清爽的脸上挂着招牌笑容,考究的配饰很难不让凯瑟琳怀疑这是亨利帮他搭配的。她微笑着跟亚历克斯握了手,仔细观察着亚历克斯的一举一动是否合格,然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经过一些英式寒暄之后,凯瑟琳环顾四周:“所以,我亲爱的亨利,你给我安排的房间在哪里呢?”

  她正说着,门外传来带着德州乡村口音的浑厚女声:“殿下,您的房间在文华酒店里。

  艾伦通身是明艳的红色连衣裙,挽着一个英国颁授给她的勋章,一双高跟鞋踩的地面吱呀作响。她挽了挽袖口,阔步走上前来,先行了一礼,随后含笑道:“我们的儿子亨利非常贴心地给我们准备了一桌子好菜,但是否应该等到菲利普夫妇来了才一起享用呢?”

  凯瑟琳哑口无言。“什么?”她用极具特色的英式腔调说道,“我们的儿子?”

  “作为亚历克斯的丈夫,我们真的非常认真地将他看作我们的儿子。”艾伦将她的丈夫拉了上来,扬了扬头。“亚历克斯自然也是殿下的儿子,不是吗?”

  凯瑟琳思索片刻,看了看亨利和站在他身边的亚历克斯,温柔地笑了笑:“这也不坏。”

  亨利松了一口气。英国人能说出不坏,就等于十二分的肯定了。

  于是凯瑟琳、艾伦和她的丈夫奥斯卡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大约都是说着“这房子布置的真好,一定是亨利布置的”之类,而亨利和亚历克斯则陪坐在两边。值得庆幸的是双方父母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艾伦和凯瑟琳甚至成功敲定了贸易合作协议关于皇室产品的一些细节,达成了有效的共识。

  趁着双方父母在友好交流的时候,亚历克斯和亨利则在短信上调情。

  亨利:亚历克斯,真想现在抱抱你。

  亚历克斯:等你哥哥来了我们去做饭的时候就可以了。所以为什么你哥哥还没来?

  亨利:我不知道,可能是有事耽误了。今晚你母亲留在这睡吗?

  亚历克斯:显然不会好嘛,她肯定会飞回华盛顿,明天参加国会开幕式。

  亨利:那今晚……

  两人相视一笑。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菲利普和他的夫人玛丽才姗姗来迟。他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尾戒,依旧使用板正的不加笑容的脸像审视商品一样审视着亚历克斯。相反的,他的妻子玛丽公爵夫人显得十分的和善,甚至给亨利从伦敦捎来了司康饼。

  于是两人到厨房去开始做饭。亚里克斯将迷迭香、肉蔻、百里香和鼠尾草跟黄油黄油混合在一起加热搅拌均匀,涂在硕大的火鸡上,又切了一些蔬果垫在烤盘底部,丢进去烤箱就完事了。做完这些,亨利还在做圣诞布丁,于是亚历克斯凑上去,在亨利的脖子上一阵蠕动,让玛丽发挥英式冷笑话笑道:“我们是否应该让这对夫妇考虑一下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安装一个隔板呢?”

  又过了几个小时,饭都做好了,大家围坐在桌前享受着圣诞大餐。艾伦表示火鸡真好吃,同她当年在德州乡下做的差不多。借此机会她指出了一个问题:“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搞婚礼?”

  于是正在享用圣诞布丁的凯瑟琳等人也齐刷刷抬起头来。“如果你确定了什么时候举办婚礼,我一定要告诉比亚。她今天因为要参加慈善活动,所以没有来。她保证婚礼一定会来。”

  亨利挠了挠头。说实话,婚礼他是真的没有考虑过。他看了一眼亚历克斯,显然亚历克斯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脸上显出迷茫的表情。

  “我们还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至少现在。”亚历克斯点了点头。

  “What a pity!”双方家长同时感叹出生又继续开始他们的用餐大业了。

        过了午夜,人才走的差不多。亨利扑倒在亚历克斯的怀里,勾着他的下巴:“其实你觉得有必要办婚礼吗?”

        亚历克斯重重的点了点头,戳到了亨利的手。

        “那我明天回去就跟博物馆那边讲一下,看看能不能在里面举办婚礼。”亨利若有所思。

        “现在比起这个,我们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亚历克斯翻身,将亨利压在身下。“这可是你今天下午要的。”

        亨利闷哼了一声,悄悄闭上了眼。一世春光旖旎,美好至极。


番外二/他跳,他唱,他们都插翅难飞

        站在港姐的舞台上,吴玮凌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反而有点异样的……激动?总之就是终于能跟周家安同台了,他悄悄翻了许久的讨论区应该不久之后就会炸开锅了。

        没想到让讨论区炸开锅的不是他们的同台,而是他本人。

        一向讨人厌的张先生这次显得特别知书达理通情达理,竟然没有怎么刁难二人。中场休息时,吴玮凌和周家安一起下台往后台去,没想到看到张先生拉着导演春光满面地说话,像是在指导什么。

        “你说那个姓张的会不会又使坏?”周家安显然注意到了这个潜在威胁。

        “不能吧,什么都是安排好的。”吴玮凌挠了挠头。他也想不出什么对付自己的方法。“也许,可能……让我们当场唱歌?做一些小游戏活跃气氛?”

        远处的张先生使坏成功,露出灿烂但阴毒的笑容:可不只是唱歌,也绝不可能只是唱歌。

        下半场开始了,主持人突然收到了一张新的主持稿。他揭开来一看,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怀着悲悯的眼神看着周家安和吴玮凌,然后依旧笑着道:“适才我们的佳丽们都才艺俱佳,我想请问一下家安,我们这批佳丽里面的8号佳丽从小学跳舞,跳得非常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跟我们的8号佳丽同台竞技呢?玮凌呢?”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巨大的凉气,导致周围空气气场紊乱。

        周家安跳舞?算了吧,他跳舞吴玮凌也看过,像蠕动的毛毛虫,也像蜿蜒曲折的鸡爪子。吴玮凌阖了阖眼睛,经过一秒钟的思想斗争,长出一口气,瞪了张先生一眼,然后笑道:“周家安跳舞太样衰了,让我来。”

        8号佳丽盈盈上前。她今日穿的一身宝蓝色丝绸长衫,下摆偏偏做成旋裙的样式,是不同颜色的布条拼接而成,零星垂落,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寒暄并介绍了自己几句,然后便叫人放《极乐净土》。

        周家安震惊了。就在他思索的几秒里,吴玮凌已经冲了上去,而佳丽已经挑了一曲很难的舞蹈。

        动人而魔幻的旋律响起,8号佳丽翩然起舞。她从来没有多说一句话,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在舞台五颜六色的摇滚的灯光下施施然跳出蝴蝶步,脸上甚至还挂着得体的职业微笑。

        难怪她从前是销售,不仅不喘气边跳边唱,还能带着完美的微笑。

        “月明かり昇る刻,灯る赤提灯……”8号佳丽声音动人愉悦,却偏偏带些婉转,倒让这首歌和这部舞平添几分光彩。

        吴玮凌疯了。

        他虽然从前确实在训练班练过这首歌和舞蹈,但是以及格的成绩通过的。他如今不少年头没练舞,筋骨都紧了不少。再说了,他又不是什么唱歌的料,只能说差强人意。

        吴玮凌真想找个山洞躲进去。

        但8号佳丽很快跳完了舞,大气都没喘就让开了舞台。吴玮凌差点没挂住快滑下去的笑容,一步三回头地走到舞台中央。他瞥见张先生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而周家安像是已经默默诅咒了张先生全家十八代三百遍的样子。

        但是诅咒是没用的啊,他还是要跳舞啊啊啊啊啊啊啊!吴玮凌内心活动忽然加快。

        音乐终于还是响起了。悠扬但快速的旋律将吴玮凌从想象里拉回现实,他只能思索到底怎么跳,然后还算不太生硬地跳了起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合身的西服,线没崩开就算上帝保佑了,如何还顾得及唱歌?他边跳边示意周家安:求你赶紧来唱歌。

        于是周家安轻巧地走到舞台上,开始唱极乐净土。幸好他算没少听,歌词蒙混过去,高音飚的也还差强人意,收视率也没少赚。吴玮凌越跳越有底气,越跳越熟悉,是他考核前突击检查练出来的肌肉记忆在表现出来。

        张先生抽了抽嘴角,暗叫不好:完了,风头让这两人出尽了。

        导演在导播间看到直线上升的收视率,高兴地直拍大腿,感谢张先生十八代之余一边希望下次他们也还能来再跳一个。下次跳什么呢?不如跳女团舞?好像也不是不行,不如把张先生也拉上一起跳……

        终于,音乐停了,吴玮凌快废了,周家安也快哑了。场外IG早就已经爆了,讨论区也爆了,大家都在疯传吴玮凌跳舞周家安唱歌这个和谐的场面。

        废话,谁不喜欢看两个帅哥相互打配合,尤其还是传绯闻的?

        第二天醒来,周家安和吴玮凌同时接到一份娱乐杂志推送,封面的标题很劲爆,图片也很劲爆,周家安和吴玮凌不知道要给个什么脸色好,又开始感谢张先生全家祖宗十八代。

        标题写着:

        吳周騎呢搶Fo

        僵舞魔音齊集競選舞台


宫墙柳.周郎误(王美人视角番外)

王齐姒进宫的时候,是那年的夏天。她木然被人装扮好,就像一个美丽的磨喝乐,在父兄假装不舍的表情中坐进了轿子里。她不敢掀开窗帘,只是听到本来叽叽喳喳的蝉鸣消失了,她便知道,自己已经在宫里了。

风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她从这条缝里窥去,是满目的红墙,像一道道不见尽头的高墙,将她和外头隔绝开。外头的贴身嬷嬷将帘子盖上,轿子里依旧是满目的红色,像一个人的血泪一样。

她被静静地抬进一处宫室。内官前来宣读敕书,她被封为宝林。有宫人挂着谄媚的笑容迎上来,替她布置着寝室。她觉得这个笑容很眼熟,仿佛是在选秀后父兄的脸上见到过。

在宫里的第一晚,她不出意外的做梦了。梦里,她站在雾里,她的姚家哥哥在雾的外面,晕头转向,怎么也找不到她。

她大喊:“姚哥哥,我在这里呀!”

姚家哥哥没找到她,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似乎是要在那边找她。她惊呼一声:“姚哥哥,我在这边!我来给你吹箫呀!”

她从梦中惊醒,眼前依旧是宫中的堆锦楼阁。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就会在这里,被困住一世了。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了,由着宫人给自己梳好了头发,换好了衣裳,在她们的指引下到未央宫去,给皇后请安。

————

宝林王氏的侍寝被安排在宋才人之后——宋才人是她的闺中密友,很会写话本子。宋才人侍寝出来后,整个人都是怔怔的,让王宝林吓了一跳。“侍寝一定很痛苦。宋家妹妹就是这样的例子,”她想。“最好快点过去。”

她进去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被送了出来。皇帝嫌她鲁钝而不会讨人欢心,将她抛诸脑后。新人里,只有杨才人和江美人颇得圣心。杨才人在当月里就被封为清美人,而江美人也紧随其后,成为了婉婕妤。因着郑淑仪又怀了孩子,陈贵妃十分不满,三天两头地找杨才人、婉婕妤和跟她交好的周淑妃的错处,竟让皇后也连累被禁足,陈贵妃更被进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又让怀着孕的清婕妤住在她的宫里,一时风光无两。

这些都和王宝林没有关系。她只是偶尔跟她的好朋友宋才人一起说说话,绣绣花。清婕妤在皇贵妃宫里被圈养着,不大敢出来,她们也只能给她递点东西贴补贴补。有时,也在她的殿阁里,默默弹着琴,是一曲凉州曲。宫人们劝她带着琴到皇帝面前弹这首曲子,她也只是微笑的摇了摇头。

她的曲子,是弹给一个根本不会听到的人听的。旁的人,再需要被讨好,又能怎么样?

就这样,等到皇贵妃被贬为御女时,清婕妤重获自由的时候,王宝林发现清婕妤真的清减了不少。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挣扎着生下五皇子之后便香消玉殒了。皇帝下旨,让温昭仪抱养五皇子。她和宋才人竟没得看顾好朋友唯一留下的孩子。还是已经成为皇后的婉婕妤进言,让她们搬到温昭仪的宫里去居住,才得看顾一二。那天,她拉着宋才人到皇后宫里磕头,磕得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搬进温昭仪宫里的那晚,她又梦到了她的姚家哥哥。这次,她不再站在雾里了。她是一个不被人看见的旁观者。梦里,她的姚哥哥和另一个女人琴瑟和鸣,怀里抱着的,显然是他们的儿子。一阵绞痛从心脏处传来,王宝林从梦中惊醒。夜凉如水,锦绣的被衾孤寒无比,待漏中一滴一滴的发出声音,绵长地飘荡在空气里。她第一次感到,宫里的夜是那么长,那么冷。

过了不久,皇帝封她为美人,宋才人为婕妤,又在江皇后的建议下准许命妇入宫。名单里面,正有姚家哥哥的母亲。可她不能去见姚夫人,一是非亲非故,二是怕见了彼此伤心。所以,她只得等人群退去的时候,摒退左右,轻轻问江皇后:“……就是想问娘娘,冬至那日诰命进宫,娘娘可见到大理寺卿姚大人的夫人了么?”

从江皇后的口中,王美人得知她的姚家哥哥中了探花,有妻有子,生活美满。

正和她的梦境一样。

她慢慢绽开一个极美的笑容,站起来整顿衣裳,端端正正朝江皇后拜了三拜:“娘娘慈悲,多谢娘娘。” 

在江皇后惊诧的提问中,她缓缓将这些深锁的情事一一诉说,淡淡的,而惨然的笑了:“我早已释怀,今日得知他蟾宫折桂,有妻有子,日子还算平安顺利,就很开心了。”

她高仰着头,小声呢喃着:“就很开心了。”

日子这么平淡的过着。她又被提升为了王婕妤,跟宋婕妤一起做了很久的婕妤。她和江皇后等人交好,倒也过得和顺。又过了许多年,已经是德妃的郑淑仪所生的四皇子就要纳妇了。在婚礼之前,她又梦到了她的姚家哥哥。

梦里,姚家哥哥老了不少,他和他的夫人正在教导着他们的女儿,一定要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体贴丈夫……

她记得,四皇子妃就是姚氏,大抵就是姚哥哥的女儿吧。

她的容颜早已随着时光流逝而衰老。韶光不再,眼神里只留存着年少时的温柔。那本应是独属于姚哥哥的温柔,却只能错付。宫墙内的荒芜,比起外面的繁华,更显得孤独无助。

四皇子恭王和恭王妃、刑部姚侍郎之女姚氏拜见皇后的时候,王婕妤默默坐在下首,看着他们行礼。姚妃长得真的很像她的姚哥哥,眼睛里透出的光彩十足十地像当年翻墙探病的姚哥哥。她凝望恭王他们离去的身影,像一井深泉一样幽深的眼睛里迸出了许久未有的明艳,淡淡的笑,影子里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刻骨铭心的温柔。 

再然后,便是皇帝升遐,江皇后所出的太子继位。她已经很老了,成为了王太妃,但淑妃教给她的厨艺一直都记得很牢。恭王妃也生了儿女。她的女儿白鹿常常进宫来,她就给她讲宋太妃话本里,牡丹仙子和花神的故事。

这个故事,其实是以她为原型的。

至于她为什么想讲给白鹿听呢?

也许她还记着姚府里她送的牡丹花,和接受牡丹花的那个少年郎吧。

她急切地想从白鹿口中得知她的少年郎听到这个故事还什么反应。有一天,她得到了他的答案:“外祖父很正经地说,‘世上是没有神仙的,一生也没有百年千年’。”

她的内心像被洪水袭过,片甲不留,连精心准备好的防线也彻底崩塌。她坚持了数十年的信仰,她念念不忘的少年郎,也早就放下了她吧。

恭王妃又带着白鹿进宫的时候,她注意到白鹿很喜欢吃蜜渍桂花。“这么爱吃甜的,莫不是随了你娘?” 

恭王妃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不不不,爱吃甜是随了我爹。”

“他连口味也变了吗?”

她的少年郎,连换了口味她也已经不知道了。 再然后,恭王妃的弟弟也有了孩子,她看着恭王妃的眼睛,眼中再无波澜:“真好,明年你们家就四世同堂了,这是大福气啊。”

她的数十年仿佛在一瞬间溃堤。这一堵宫墙,堵住的究竟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寂寞空庭春欲晚。

她的病来势汹汹,很重很重。先皇的子女们围着她,恭王妃问她还有什么想问的。她拍着恭王妃的手臂,安慰着她,淡淡的回答,一如数十年前,她入宫时的模样:“没有。”

她说:“没有。”

她又看着江皇后:“遇见你们我很高兴,他如今子孙满堂,我也很高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她的眼角终于划下一滴泪。

姚哥哥,我来找你了。

你过的还好吗?四世同堂,一生可顺遂吗?

眼前走马灯似的是她的一生,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阖上了眼睛,去找她的少年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