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帘淡月

《晟史.后宫传.安敬陆皇后传》

安敬皇后陆氏,南梦人。父林,赠太尉、虢侯。少兄陆时,国朝大将军兼大司马,签书虎豹营事。后性谦而能武,善箜篌,有勇谋。景平末,勾当南梦牧监事子市马于烈,而诈称病死。后以告于节度使李拥,言甚诚,拥信而获之,自是为重。及拥拜相,同赴江都,为镜花楼乐师。元启元年,安帝出游畿下,过楼听乐,悦后,后乃引沈不言说之政,安帝格悟,赞其明惠,赐以凤牌。是年,帝忽不豫,不能视朝,拥乃命后掌宫,内外相结,苦心奉上,曾未有懈。

元启五年,北烈寇边,即命陆时持节将兵,后以亲随。及时死于阵,百姓骚乱,后持凤牌,自号皇后,抚顺舆情。沈不言献空城之计,后欣而纳之,爰命副将阴作时状,自携监军御史沈不言佯歌城下,以为缓兵。又命兵士拟声山中,北烈部都尉闻之惧,疑时未死,草木若将士之形,鹤唳如甲胄之声,乃引军退。围解,拥大让后自立,系狱还京,安帝乃使使持节册为皇后。后有异宠,珍玩满堂,赏赐不可计,于是称皇后靡奢;六宫空虚,宫人无登嫔嫱者,于是称皇后善妒。而后竟无子,取北安王遗男为嗣,名曰同裳,立号皇子,出资善堂读书。

拥用事日久,阴谋权位,内植故交,外交北烈,声势愈隆,几动朝野。后深虑不能敌,暗结忠义将士,以撼拥柄。宫中府中,争斗不休,国家疲羸,朝堂暗弱,以是渐名狼藉,竟冠号妖后。元启十五年元日大朝,李拥携公卿舞蹈陛下,后大妆靓服出于堂上,斥拥以擅权事,声震丹陛,曰:“朝廷有此丞相,何安定耶?”自是内降敕命,拥党多除其名。李拥惧其失势,阴携城防图奔于北烈,后躬率禁军与之战,红衣鼓阵,假以伪图,然后得安。拥失信于烈,即斩于营,悬首阵外。后退寇,声名大显,帝命皇后临朝,于是诏令出自中宫,而万事皆关白于后,然后得奏对御前。臣工阴号二圣,盖后之赞成也。

后劝农桑,修兵甲,兴水利,强边防,修法治,自撰《晟法序》,广告以法律之重。又命虎豹营巡视地方,肃整吏治,上下军法,一时为振。时或地方有灾,后寤寐不能寝,躬省舆服,放宫人出于外,亲祀南郊,至灾稍缓而后安。元启十九年,闽中灾,知福州事仍税以故事,后召之斥,曰:“国家所有,皆在黎庶。农民仰自天时,今大灾而又重税之,将何以休养民生,而固国朝之基欤?尔行甚倨,不可为方伯。”罢之,蠲免赋税,百姓稍得安。

及安帝崩,皇子嗣位,后即命撤帘。武帝辞让再三,请收成命,不果,乃退居北宫。畿下大饥,人以相食,及闻后性豪奢,又有珍玩无数,不悦,后竟以忧崩。遗诰薄葬南梦湖之阴,不封土,不设园,盖拟文帝之旧制也。长御倚华承恩于后,以身殉,有嘉,追号云梦郡君。初上谥曰灵,不祔庙,不系帝谥。及武帝遗诏,曰“灵皇后左右安庙,保卫圣躬,儆戒夙夜,三旬于斯,何图奄忽,暴罹灾殃。每念其慈,曷图定省?虽大名不能彰其明,谥以系夫;而隆号不能名其思,号以称德。宜易善法之义,并从祔庙之典。可改谥曰敬,系帝谥,袝于太庙。”明年乃改谥曰敬,系安帝谥,祔庙太庙安帝室。

论曰:安帝暗弱,敬后主政,无牝鸡司晨之举,有润民简政之行,武帝之兴霸业,始基于此。《诗》曰:“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虽未出于大姓,而显光于德者,敬后当之。其文可名于后,垂范后昆。


香江七日 1/十七日,五时

一九六二年。夏五月。十七日。晚五时。

       红灯区人头攒动,空气里飘着一股劣质胭脂水粉的味道。街上临街的红灯笼已经点上了,一簇一簇的女人穿红着绿,烫着最时兴的卷发,站在街上,预备着招徕今日的客人。

       张忆绵静静的站在街口,也预备着招徕今日的客人。她显然与里头的那些女人不同,便是从那并不光鲜的衣着上,也可以从她的神态上。她穿着一身纯白的粗麻衣裳,虽说并不甚上档,可却服服帖帖的,从外头看来也看不出什么大的磨损来。下身是深褐色的裤子,脚上的鞋子早磨破了,露出里头的老茧来。她的神态也和里头的女人不同。里头的女人站在街上,倚着门框,做出这种那种的姿态,隔着顺滑的丝绸,向街上的行人展示她们婀娜多姿的身体。张忆绵却是矫首昂视着的,一头短发挽在脑后,和她并没有灰头土脸的容貌一齐,愈发显出她的干练来。

       张忆绵也不叫卖。她只是等人过来,轻轻一笑,展示着她篮子里的商品——分明是口香糖,成百上千地垒在一起,在火红的灯笼光下闪出绚丽的光芒。倘使来了个外国的货色,听不懂话的,她也不恼,只是用她从小卖货学来的英语对付着,一晚上倒也能卖出不少。

       这样的做派,自然是吸引不少街头的商贩的目光。便也有不少成年的商贩来找张忆绵取经,她也只是笑着,不说什么,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昌也是这些人之一,不过今儿她才算跟张忆绵熟络起来。阿昌对这样一个仿佛披着隔膜的女人很感兴趣,迫不及待的向她打探着她的来路:“看你这样的矜贵样儿,应该不是一开始就是串街的吧?家里出了变故?”

       张忆绵从手上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一条口香糖,撕了包装纸,递给阿昌吃了,才慢慢说着自己:“以前家里在北边,家父是个商人。从前也算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阿昌嚼了嚼口香糖,吐了出来,支着手问:“咦,那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她往张忆绵那凑了凑,抱着膝盖:“能告诉我大户人家怎么过的吗?”

       “以前,我自己便有一个院子。”张忆绵也给自己取了条口香糖,边撕着包装边苦笑着。“我自己管下的下人,也有八九个。每日里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起来了,由着下人们梳好头发。顾妈过来给我条发饰带上,顺便陪我说说话,讲点笑话。然后便去给家父家母请安,也没什么做了。”

       阿昌入迷的听着这些描述,仿佛她已经成为了话里的小姐。她指着街里那些女人身上的衣裳:“那小姐的衣服,也跟那些人的衣服差不多吗?”

       张忆绵将口香糖放进嘴里,慢慢地说着:“别看那些人的衣服看起来很好,可之前常常穿着上好的衣料的,便知道那些人的衣料都是些下等的,染过色,充大头的。”

       她抬头看着群楼上的浮雕,淡淡地,仿佛只是一个故事:“从前我的衣服,都是用宫绸做的呢。有很多颜色的绸缎,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墨绿的和胭脂红的。衣裳上都镶着珍珠,八宝攒在衣襟上,下面悬着的是各种宝石做成的压襟,袖边呢,就用银线密密绣出松鼠和葡萄花的纹样来。家母当时也是这样的打扮,但显然更成熟一些,光彩照人。”

       阿昌显然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她的眼神似乎已经飘出了这片红灯区,神思已经到了张忆绵成长的那个大院里,干干净净地过着人上人的小姐生活。的确,对于她这种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来说,三四岁上,便出来卖东西补贴家用的,哪里还能想着养尊处优地过着小姐的生活呢?便是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想。可是她终于咂吧出些什么来,急急问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卖口香糖?”

       张忆绵脸上的笑意顿了顿。但她经年接受的教育告诉她时时刻刻都要保持体面,所以还是硬挂着笑。“家父生意破产,全家搬到香江来。因着没有钱了,只能大家都找些工作贴补家用。家父现在还在码头搬货物呢,家母在家里替人补针黹。”

       阿昌像是不好意思一般,连声道歉:“对不起啊,揭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张忆绵擤了擤鼻涕。“习惯了。我八岁就出来卖口香糖了,跌跌撞撞,八年于斯。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远远走来一个金黄头发的外国人,张忆绵微微一笑。“看来今儿要开张了。”便依旧展示着她篮子里的口香糖。那外国人果然走上来,很高兴地买了一包口香糖。末了,张忆绵指了指阿昌,仍旧端庄道:“I think maybe you can try her candy.It is sweet.(我觉得你可以尝尝她的糖果。很甜。)”

       于是那个外国人转过身来,朝向阿昌,比了个手势。张忆绵摇了摇阿昌:“他说他要一根糖。”阿昌愣住了,便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根糖,结结巴巴地说了价钱。洋人果然出手阔绰,还给了几美分当小费,便自顾自走开了。张忆绵凑上去:“怎么样,是不是赚到了?”

       阿昌狠狠地点了头:“跟着你赚钱,真好。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张忆绵笑在了向晚的余晖里,浑然不知远处也有人在望着她们笑。刚刚的洋人走了过来,将东西递给那人,才轻快的走了。

散朱弦

       早起的人在早起,晚起的人依然在缠绵床褥。

       是农历七月初七的时节,却也是她的毕业典礼。早早起了身,盥洗之后,她仔细描眉,亲自梳了一个飞云髻,将鬓发全部一丝不苟的挽到脑后,挑了几朵绒花镀金簪子之类散落在发髻上,垂下的流苏直要坠到脚后跟儿去。又好好地挑了一套红罗销金通地缠松枝褙子,月白刻丝的交领襦裙穿在里头,贴金的裙摆熠熠有光,疏疏落落的织着火红地就要溢出来的梅花,随着步幅轻微晃动。穿戴完毕,她对着家里的落地镜,谨慎地审视着自己的全身。见到没有什么异样,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也到了要参加典礼的时间,才悠悠的走出门去。

       其实她今天如此打扮,也不过是想给他留一个好的印象罢了。

       最后的好印象。

       坐在车上,她倚着车窗,戴着耳机,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和匆匆的行人,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开公交车的人在开着公交车。车轮轧过井盖发出吱呀的声响,可到底没有停顿,依旧是向前。花儿开得正好,却仿佛随着水流一般,只飞速地在她的眼前闪过猝不及防的景象。

       他之于她,也许也是如此。时间之于她,也许也是如此。

       时间虽然不紧不慢的过着,公交车却到底停下了。到了学校门口外,门口早已张灯结彩,喜庆的或红或绿的绸缎已经悬挂在校门上,刺眼的横幅上大大的印着“欢送毕业”之类的字样,底下人头攒动,仿佛一个闹市被搬到此处来了。也有三两同学也穿着汉服,可她却都不认识他们。在这三年了,可时间匆匆的,居然连级里的同学都没来得及认齐,若是今天才认识的算,可今天又是最后一天了。她忽而感到有些释然。

       起码他跟她,即使不是最好的朋友,也是认识的同学吧。从前是,现在是,之后也应该是。即使是以后生疏到只会见到打一个招呼,那又如何呢?她所求的本来就不多。也许只是他偶尔一个回顾,也许只是他说话的时候要找个人陪着的时候,能想到她而已。

       她的行头自然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头上的金簪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簪头上的凤凰衔着颗颗饱满的珍珠,连那绒花也用金属边包裹,显得光彩照人。走进教室,她的闺蜜一径的迎上来:“哎呀,这是哪位美女?难道是我闺蜜吗?”

       她显然被这句话逗乐了,巧笑倩兮,以手抚着因为解颐而起伏不定的胸襟:“哎呀,那我眼前这位美女又是谁呢?难道是我闺蜜吗?”两个年轻的姑娘相扶着手,一边说着笑,便走进了教室里。

       “你不知道,你那位听说今晚也要去聚会。”她的闺蜜附耳小声说道。“最后一天了,你也不试试表示表示?万一,我是说万一成功了呢?”

       “行了,狗头军师。”她似乎含着怒,却嗔怪着轻轻拍了拍她的闺蜜。在这个时候,他也和他的兄弟一起,说笑着走进来了。门里照进来的阳光顷刻间被遮挡了大半,他晃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话可说了。

       “注意仪态嗷,”她的闺蜜终于有机会反打趣一下她了。“可别在他面前丢脸。”

       “你说什么浑话。”她试图用俏皮话调节这种尴尬。“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意他了。”

       “是吗,”她的闺蜜懒懒的挂着笑容。“那看来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大半夜的找我,问这套衣服好看不好看,这裙子合不合适,这胭脂水粉要怎么敷上脸才匀称……哎哟。”话音未落,闺蜜已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铁砂掌拍到九霄云外。她很关切的问道:“没事吧,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且敛了眸,不去看他,以免四目相对,更显尴尬。

       终于熬到了典礼开始的时候,校长跟班主任例行公事般讲了一番勉励和不舍的话,可却让有一些泪点低的同学哭的不能自已。她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为了避免正视他,引得人起哄,低了头,可余光却一直死死的固定在他的身上。此刻他正从裤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哭着的同学,安慰着他们。她微微一笑,又将头埋了下去,不去看他。可今儿却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睛不听她的使唤,她的鼻子也是。虽然隔得远远的,她仿佛闻到了他衣襟上的淡淡的香味,不自觉的抬起来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还是那么高大,英挺,生生将衣服挺开了,却又和衣服上染的黑色相得益彰。这个时候,她的心也不听使唤了,仿佛跟醉去了一般,任理性如何摇曳着,也无法拉回。目光紧紧的盯着他,直到他回首一顾,尴尬的四目相对之时,她猛然像受惊了一样,像花园里早晨的含羞草一样将头缩了回去。

       她的闺蜜也看出了她的欲说还休,摇了摇她正因害羞而缩起来的身子:“正面看着他,直视着他,咱在气势上可不能输。”

       可刚刚的相对,其实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忽而想起刚入学的时候,他们还是好朋友。又因着回家的路几乎一样,干脆一起走着。那时还没有那么晚放学,到了冬天日却落得更快了,淡淡的斜阳点点地印在他们身上,将正在交谈的他们与街上的其他人分明地割裂开来。她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候没有他的兄弟,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走着。光亮照在他的半边脸上,显得愈发的轮廓分明。“风光霁月,”她想。“也许就是那样了吧。”

       她还记得他们靠的最近的一次,是她在一个雨后的中午,站在走廊上翻阅着语文的背诵册。不知怎的,他忽而便走了过来,走到她后面,与她保持着一段熨帖的距离,轻声细语:“同学,你在干什么呢?”

       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发出的温热,炽热的仿佛天边的太阳。她完全愣住了,希望时光就在那里停止下去,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也许过了许久,他见她依然没有回答,便径直走了。

       那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也许是此生最近的距离。表面上她似乎波澜不惊,可内心却早已心猿意马,丢盔卸甲。

       也许是这次虚无的应答彻底惹怒了他,升了一个年级之后,他便再也不与她同行了。她还记得开学那天,她施以严妆,期冀着能够求来他的一个回顾。可终归是没有的。到了放学的时候,她又坐在教室里,呆呆的等了很久。可等到人都走散了,她才意识到他早就跟别人走了。

       这也许是她不幸的开始。自那之后,他跟他新结识的兄弟走在前头,有说有笑。而她却孤单一人的走在后头,观察着他的兄弟有什么能够留得住他这么长久。

       后来她终于晓得了。是合适。在一个个人间花月退却后的长夜,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如泣如诉地诉说着她的思念。而到了白天,却徐徐的疏远了他,退出了他的社交圈。渐渐的,他们从知无不言,变成了一句话也很少说了。

       ……

       他招惹了她,却转眼间将她抛下,将她留在独属于她的孤城,给予她无边的孤寂与凄楚。

       现在,他要大跨步走向新的世界了,可她还被困在金作屋玉为笼的孤城里。

       相思相望不相亲。

       泪水渐渐地涌进了她的两剪秋水里,心间再次开始绞痛,一如从前的一个个长夜一般。她略蹙着眉,不使人看出异处来,使劲捂着胸口。她可惜似的摸着自己的脸,虽然已经靓妆华服,还是难掩憔悴,缺点统统暴露出来。也许她长得再漂亮一点,是否就可以赢得他的停驻?也许她脾气再好一些,是否就能获得他的温存?可这些对于她显然只能是年少绮梦。他之于她,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是青春里的一束光,而她心甘情愿地为光所引诱,丢盔卸甲;可她之于他,却只是转瞬间的怜悯和施舍,一个面上过得去的同学,仅此而已。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也许她的闺蜜是对的:“如果你不能豁出去主动追求他的话,你就不能表露出来对他的一丝爱意。我们越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将对他的情意流于表面。这些情意,迟早会化作一柄柄直插你的心间的利刃。”

       可是她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做摇尾乞怜的事?可她偏偏藏不好这悸动的青春,以致全班都知道了这件事,笑得她苍白的脸儿一阵青一阵白。

       当毕业仪式结束的时候,大家都蜂拥着要拍照。她知道,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说来可笑,这三年里,他同她,居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有的只是她谨慎的偷拍他,便再没有其他交集了。终于,不知从哪横生出一股勇气来,她迎上前去,语气依然带着她独有的平和,却暗暗夹杂着些个激动:“我能跟你拍一张照吗?”

       有一瞬间的安静,安静地令人可怖。须臾,他似乎是早已预知般,衔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可以。”

       她的闺蜜似乎晓尽一切,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他的兄弟此时也在近侧起哄,气氛瞬间被拱起,大家都看过来,眼神上下打量,如有所语。她尽量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姿态,挂着一抹恬淡安然的微笑,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曾经熟悉的温热似乎又回来了,可她心里知道,这温热里带着疏离的意思,淡淡的像阴云遮蔽的太阳。

       她知道这一切,根本不属于她。他不过是年少时的镜花水月,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虽然激起涟漪,却可能长久,也可能准瞬即逝。她叹了口气。

        人群开始喧嚷起来,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他的侧脸。那样棱角分明,玉面郎君,鼻子那样高挺,眉毛那样丰茂,可眼里透出的礼貌的笑意若即若离,也并不看她。

        最终快门被按一下,照片记录下她看着他的样子。大家都很满意,她也不例外。他们终于有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合照。

       “谢谢你。”她最后留给他绽放的笑颜,在理智被彻底抹杀,泪水与苦水一起涌出之前,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身后教室的大门徐徐关上,深锁了一片缱绻红尘和芳菲笑语。

       她忽而想起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却又如何知道,春草恰如离恨,更行更远还生?

       她怆然回首,也许有的人的情分在时光中更浓了,也有的人变淡了。而变淡,恰恰是人世间大部分人的宿命。有一滴清泪从她的鼻梁滑下,她释然一笑,像是跟青春道了别,转过头去,漠然踏上了前途。

锁宫墙

       是秋日刚过的时节,窗外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刮着骤骤的疾风,像驱使着生机散去的使者般,吹得焜黄华叶衰,连枝头都被拍打着。总以为这时日还久,我独坐在昭庆殿的廊下,捧着一碗热茶,喟然看着院内的北风卷地,白草吹折。一粒雪花悄然落在茶盏里,很快消融,汇成一丝一点的水,似乎怎样也留不住。我轻轻叹息,却不成想雪很快停了。

       有宫娥迎上来,捧着从御花园新鲜摘来的山茶花,插在廊下小小的琉璃花瓶里。那花瓶通体晶莹,嵌着的八宝宝石闪闪发光,与这雕梁画栋的殿宇浑然一体。素漪小心上前,将裘皮做的大氅披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受到了些许暖意。

       “娘子,现在雪停了,想来御花园里的梅花儿开得极好,不如趁现在去赏梅?”素漪附在我的耳边,屏退众人,轻声询问。

       我恹恹地应了,由着素漪扶我起来。穿上宫娥们早已准备好的素罗缠枝莲襦裙,藕色杏林春燕折藤枝通地梅花褙子,懒懒的挽上飞云髻,挂上一只桃花缠百草长簪固定住松松的云髻,加上草虫碧叶坠珍珠钗,鬓上不过加上几朵像生宫花,传了半副仪仗,出了昭庆殿,直取花园去。

       衣裙上的银线熠熠生辉,跟泼泼洒洒开在寒风中的梅花遥相呼应,淡淡的花香传入鼻间。这是从江南贡来的绿梅,开在一色的红梅中,倒别有一番意趣。叫了宫人折几只绿梅与山茶花相配,我听了隐隐的笙歌声,自幽远的远方传来,听着倒像是宫里的曲子。

       “是教坊在新编曲子吗?”我回身问素漪。

       “回娘子,大约是教坊司在新编乐曲罢,大约是在前庭里。”素漪答着。我闲庭信步,扶着素漪的手,踱步到了前庭,见到是一两个穿着鲜亮的二八女子,在寒风中倚歌而唱:“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是诗经卫风里的氓。可我分明记得,这是讲一个弃妇痛诉婚姻围城的故事。怎生会在宫廷里唱如此凄婉的曲子呢?我心下正不解,只听得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儿:“可好好练,这是卫御女娘子要听的。若是练的好了,娘子重重有赏,可仔细着些。”那妇人声音尖锐,倒伤了这凄寒彻骨的冷风,打破了这惋惜的歌声。唱歌的女子们唯唯诺诺的应了,便继续唱起来。

       卫御女娘子?我在脑中仔细着这个人名,终于想起来,在宫廷深处的大同殿里住着一位御女娘子,仿佛就是姓卫。素漪迎上来道:“听说前些日子,大家经过大同殿前,御女娘子从红墙里迎出来献上了香囊,大家竟不知道是谁呢。”说着,一径叹息:“可怜处在深宫中,消磨了大半辈子的时光,竟连是谁都被忘了。”

       雪清玉瘦,深锁粉墙,宫嫔又何处话幽凉呢?不说卫御女,便是我,不也是如此吗?大家从来对我淡淡的,一个月也不过一两回行幸昭庆殿。有时我便想,若非我的祖父是开国元勋,大家看着王家的面上常去看我两眼,我与卫御女,却没什么不同。我怆然回首,走上前庭,女子纷纷见礼,我淡淡的教她们平身,便叫素漪从旁边拿了一把椅子,坐着听她们唱曲儿。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宫墙里回荡着这凄婉的声音,仿佛是在咏唱宫人们的命运。有一两颗晶莹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衣裙上,点点的化作水渍。只是这水渍越来越多,纷纷扬扬,仿佛梨花落下,在这深锁的粉墙中凋残了。

番外一/周家安梦游太虚仙境,朱楼里看判词悠悠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周家安没有别的闲心,一回到家竟也顾不上跟吴玮凌说闲话,瘫倒在床上,闭了眼睛。

        钟日宁虽然略微无语,但也习惯了,由着他去。无人打扰的周家安在夏夜静谧的环境中,伴着蝉鸣声,昏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看见的竟不是第二天早上的朝阳,而是一片烟雾弥漫。四面都是无名的雾气,周家安发现周边是几乎空无一物的,只有一阵阵凄冷的寒风从后背吹来,似乎推着他往前走。

        “有没有人?吴玮凌?钟日宁?”周家安一边走一边叫喊着。忽然眼前一片光芒,雾气散去,分明是高耸的城楼,城门里有一个穿着奇异的女子。周家安再走近些,发现那女子穿着的是织锦缎的古装,梳着高高的云髻。见是周家安来,她拢一拢鬓边的碎发,高髻上金玫瑰珍珠流苏簪叮当作响,又扶一扶几欲倾颓的八宝翡翠五凤朝阳掐丝红宝石长钗,手中的团扇一摇一摇,显出优雅的气度来。

        周家安被这风雅的气度迷住了。一口一个“神仙妃子”地叫着。那女子听了,很端庄的掩唇笑了笑:“小郎君这遣词还是不甚好,竟连神妃仙子都记错了。”周家安摇了摇头,仪态不禁恭肃了起来,想着曾经学过的作揖,对那女子行了一礼:“敢问小姐是?”

        女子轻笑,也不回答他,只朝门里走去。莲步轻移,摇曳生姿,恍若洛神下世。周家安见门里一派园林图景,想是无甚危险,便也跟着走了进去。门里进了,转过一个落地插屏梅花的大屏风,又转过几肠旁边栽着梧桐杨柳的曲园小径,周家安眼前是一片秀丽的景色。端的是三春呈芳之景,四花争艳之时,移步换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小桥水榭,流连其间,招花引蝶,好不快活。两间小退步,院里是一大株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了。周家安大步踏入退步里,又摸着墙转进另一处抱厦,方到得一处四通八达的朱楼前。

        “这是一个怎生的梦……”周家安嘀咕着。忽而,楼门自己打开了,里头是那女子,只是又换了一身湖蓝色的对襟,披着落地的披帛。“小郎君,今儿之事,只消自己知道就是了,亦不要外传。若小郎君做得到,那便请上楼来罢。”说罢,女子徐徐地走上了台阶,垂落地上的飘帛摇曳着,便没了踪影。

        “怎生又是这个人……罢了,上楼去再问她是谁。”周家安跟着那女子的脚步,走上楼去,见眼前是一色洒金的素色屏风,上面画着一大幅山水图,仔细一看,是还没有高楼大厦的维港。旁边只提了一句诗,写着:

        山水不相逢,嗔痴来此会。

        屏风前面分明是一张楠木做的大桌子,上面有一重叠的书卷。周江走上去仔细翻开了,一看发现竟是一边图画,一边一阕词,除此之外便是素绢,不设色的。

         周家安翻开的这一页,一侧是一幅画,披着美人皮的狼在山中游弋,却不知道身后有猎人靠近,举起了锋利的刀刃。另一侧则是一阕词,上头用金文或是小篆写了两只字,周家安仔细认了,大约有一个是邦字。词曰:

        空生一副好皮囊。心陷败柳,春日求怜。自恃空唱菱歌曲,朝暮闲对,清浊难悉。

        沮誉只求附彩凤,雪压枝低,道是梦醒。不知身是局中棋。金钗挂林,玉带藏雪。

        “好稀奇……”周家安啧啧称奇。想着,一阵清风吹过,巧妙的揭了另一页。这上头又是一幅画,画的是重门大户里,一个穿着沉重大衫,头上鬓着硕大无比花朵的女子拿着《尚书》,空对着雾中深锁的大门叹息。旁边则是又用奇怪的文字写着三个字,仔细认得,大约有一个字是龙,最后一个字是莲。词曰:

        可怜金闺珠玉质,委身不知,何家萧郎。翻飞不似林间啼。一身荣华,半生锁鸟。

        青莲偏从浊世来。王谢门里,深锁忧愁。看天边双飞燕去,凌霄蒲柳,不折初意。

        “小郎君切记,今日所观所见,不得对外人说。”周家安的耳边又是响起那女子悠悠的声音。周家安还想分辨些什么,忽然眼前一黑,再睁眼,钟日宁站在他的床前:“起床了,都快七点了,你还上不上班了?”

怨妇吟

一帘窗间飒飒风,半卷槛外潺潺水。才下初冬千嶂雪,危楼孤立临无地。楼中枯坐如花人,独向窗前望伤鹤。凤钗欹斜簪花残,愁云敛上远山黛。借问女郎何意此?自云毕竟等归人。颦眉似欲与人语,未罢清泪已先流。转赠锦裙素团扇,樱桃红豆翻琵琶。肃容使人称谢意,自言妾身何堪说!君赠新裂齐纨素,妾报流水梦浮生。


妾本东庄赵侯女,自幼禀自公宫教。阿母使我学针黹,阿保教我持家业。十三能闲织尺素, 十四已学裁新衣。十五习弹箜篌引, 十六早诵女戒经。当时鞍马盈朱门,皆谓某郎未婚配。府君长郎已登科,岩廊嫡子将恩荫。黄金绸缎与玉圭,少府新定百千强。阿兄将为许进士,阿母恚言登深门。自知婚嫁承长老,不敢多言于归事。西城谢公有儿郎,窈窕娇逸世无双。即遣侍郎来前堂,雁币流光溢我宅。阿母命我裁新衣,以报贲钱三四千。朝成穿金红霞帔,晚绣夹银赭襦裙。马嘶牛鸣亲迎日,亲赞戚许女儿妆。玳瑁耀耀如白虹,流苏彩彩如明月。细碎纤纤曳禁步,颜色徐徐映团扇。新妇上前拜舅姑,新婿引入青庐坐。


红烛方停来堂前,舅姑问我颇感何。飞霞扑面不能言,言语欣艾莫能白。阶上亲朋因笑我:“新妇何故自骄矜!”葳蕤繁襦事前后,青花缠罗立左右。朝起斗帐已无力,夜登高楼观棋盘。赋诗唱和朝定前,泼茶对弈昏省后。郎君既已登制举,明堂御前受绯衣。日日勤向堂前应,时时勉度案前务。妾怀思意难相语,空对花前折枝诉。诉来不知已漏断,人静夜深君未归。却将锦衾团拥裹,难得君身兰芳香。韶华流转指尖过,难得算来已三年。阿姑嫌我未能嗣,将纳秦家罗敷女。彼女温顺低眉眼,可怜不比体自专。便为妾下洒扫妇,时时婉转承君颜。


自是门户冷落稀,长恨难寄关山月。夜凉天阶奉瑶卮,举酒对影叹凄清。又现妙手偶得句,唤来侍儿递半笺。提笔写罢却四顾,道是再无论诗人。萧墙矮矮传琴音,围篱疏疏闻笑颜。思君念君不见君,虽隔咫尺奈若何!妇人垂泪如珠帘,忙教侍儿上前慰。良久始得稍平缓,絮絮却言妾告罪。待得颜色夷而和,始为继续言往昔。


郎君外任西南蛮,临行不舍秦氏妇。妾自寒单立斜阳,难得郎君回头顾。班马嘶嘶催人行,江山寂寂掩人迹。日下半杆沉西山,月上花间浮远水。冬去春来又一载,慎复再替别离事。守节空坐幽篁里,弹琴独吟复长啸。凭栏只待彩书寄,岂知却闻战乱语!横刀铁马胭脂上,立戟沉戈马革中。天子闻讯良深悼,赏赐讣赠多有加。妾因此恩为诰妇,手把敕书见柩还。归时雪漫梁院路,濛濛不见故人愁。极目不见昏青冢,远眺难扫向枯骨。阿姑命我守贞洁,自誓此生不再适。阿母登门来相访,默默垂泪不得语。秦氏堂前白公姥,自谓请归乡里宅。一车送别重门里,两处闲愁命途异。自此来时十七年,荆簪布衣辞珍稀。君今来携当季果,妾实不知何以报!


寂寂黄昏落日后,告辞声切下危楼。危楼独倚秋风里,使我五步一徘徊。徘徊时见栏杆上,憔悴依稀挥手别。潇湘水断珠玉损,南湘二妃赴清池。以此告尔小娘子:莫信凡世能白头!


声声慢

       才是残春初过的天气,天气却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在殿中将养,殿外满是棠花飞散的晚春暮暮之景,看了也只觉得了无意趣。就这样恹恹了几个月,宫中新选上来的女官们听说又被放出去了。这些前朝的事,亦不想多加打听。

       前段时间,我已经和张娘子一起进位为才人了。素来与张娘子交好,是故张娘子也送来了慰问礼。宫人伏侍着我这个病恹恹的主子,倒也能沉得下心去,便吩咐素漪去库里找点绫罗赐给她们。教人如此这般之后,又是初秋时节,窗外却不知为何纷纷下起雨来。我倚挟轼,独对着这细雨蒙蒙,听着雨打铃传出的悠悠声响,思绪绵长,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翁翁在时,我们王家是高门显户,门庭若市。可惜翁翁死了之后,阿爷不甚争气,阿兄们又尚未到荫补科举的年龄,便是鞍马稀落也是并不出格的。渐渐接受了这种现状,我也并不气馁。但有一日,门前忽然来了车马。上面下来了一个妇人,穿着并不鲜亮,一色藕色纱缠枝莲大衫,松松挽了倭堕髻,上头只插着柄下等玉料做的梳子。妇人带擎着一个男孩,身后跟着两三个仆人,便到了前堂去,自白要见我阿爷。

       妇人自白本是我家亲戚,男人犯了事,无奈之下来求些许地方容身。阿爷允了,叫妇人身后的男孩上前来。那男孩年纪看起来与我一般年纪,行礼问安:“问表舅父安。”

       自那之后,这家人便在我家里的一个小院住着,别开了一户门,许其自由出入。男孩也经常来我阿娘的院子里找我的阿兄们玩戏,一来二去的,我便知道了男孩原来叫栖实,只让我们叫他十三郎,大约是族内的齿序。转眼大家都大了,便到了豆蔻之年,十三郎也因为男女大防,不大到内里来了。而我常常还能在宴会的时候看见他一眼。十三郎大了,眉目清秀,少年一派鲜衣怒马的神色夷和,秀颀的身子挺拔,教阿娘在我耳边附耳打趣道:“善娘想不想嫁给十三郎为妇?”

       那是正是青春年少,少年遥遥一眼,便已足矣。绯红扑到我的脸上,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说却是越小声。阿娘和其他婶婶们含着笑继续打趣我,可我却已经开始憧憬之后了。

       过了不久,阿爷叫我到前面去。他坐在胡床上,语重心长:“善娘也是到议亲的年纪了。近来禁中颇有暗示,善娘怎么想?”我默默垂下头去:“阿爷……可是想定了?”阿爷也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

       “我们王家近来衰落,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能出一个嫔御,自是能光耀门楣。你且自己思量着。”耳边依然萦绕着阿爷的话,不知觉间就走到了阿兄们的院子里头。十三郎在院子里头安了一方胡床,那时他闲情正沛,坐在胡床上看着院中的一棵橘子树。那橘子树每年都会结果,摘下来给我们分着吃。十三郎看见我,像是很惊喜般:“善娘来了。”

       我朝着十三郎见了一礼。“十三郎安。适才我到阿爷那去了,不知觉就走到这了。”

       我与十三郎闲坐了许久,大约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十三郎似乎想跟我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我也想跟十三郎说我要成为嫔御的事,但终究没有说。最后,夕阳西下,我还是先开口了:“阿爷……想让我入宫为嫔御。”

       十三郎苦笑。良久,他怆然回首看我:“院子里的橘子树又开了。我去摘一个橘子给你吃吧。”

       ……

       “十三郎,十三郎,不要……”我遽然惊醒,竟然已经是向晚时分。素漪迎上来抚了抚我的背,柔声问我:“娘子可是又魇着了?”

       我惊魂未定,低低地应了一声“嗯”。素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十三郎君的忌辰就到了。夫人派人递信进来,问娘子备不备仪礼致奠。”

       “又是这个时辰了啊……”我怆然回首。“夫人还送进来府上的橘子……娘子,怎么哭了?是奴哪里说错话了么?”

       “不,你没有说错话。”我又回首,向着将深锁我一生的这一派红墙妆楼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是我的少年时代,过去了。”

女将军纲吉 山青花欲燃 3/江月重照人

       “右卫门佐大人,在这大奥里,将军御目见格以上有三百人,而加上下层女中和部屋方则大约有一千人之数。”松鹤之间里,御中臈松羽正在给右卫门佐介绍大奥局势。“而作为大奥男子首座的,乃是御台大人,其次是上臈御年寄,御年寄,然后是各位侧室之方,才是其他御目见以上男子……”

       右卫门佐呷了一口茶。“松羽,”一身武家装束,显得右卫门佐整个人都十分清爽。“为什么将军大人不同意我做上臈御年寄?我听说京都下向的历代局大人,都是作为上臈御年寄而被迎入的。”

       “这个……”松羽显得有些难为情。他凑近了些,附耳小声道:“上臈御年寄在御台大人身边,没有什么实权。而且……恕我冒昧,御台大人身边的侍从可以拒绝为将军侍寝的要求……”说罢,瞧了瞧自己主人的脸色,见还是夷和着,便松了口气。

       许久,右卫门佐才继续问道:“现在,将军大人有几位侧室之方?”

       “现在还有居住在滨之御殿的於传之方,与将军大人生下一子一女,也就是与纪伊德川家长女教子大人订婚的鹤松君和松姬大人,”松羽想了想,拍了拍脑袋,才想想起什么似的。“此外,还有一些临幸过没有成为侧室的,比如御中臈秋谷、仲松、秋江等。”

        “也就是说,将军大人膝下只得一子一女,且没有其他侧室;御台大人失宠多年,膝下更是空虚。”右卫门佐沉吟着,便不疾不徐地起身,吩咐人去千鸟之间谒见御台。松羽见右卫门佐似乎没抓到重点,便连忙提醒道:“您还没有去谒见桂昌院大人。”

       “不急,御台大人可是有朝廷正三位宣下的大人物。”说着,右卫门佐便要走出门去。松羽急得连连跺脚,才终于想起应该提什么:“桂昌院大人已日前接受了从二位宣下,改名藤原朝臣光子。”

       “二位尼藤原朝臣光子……”右卫门佐终于知道他在离开中宫御所前听到的这个名字是谁。“桂昌院大人从二位,御台大人正三位……”连忙调转了步伐,走向二之丸:“快向桂昌院大人通报,不才右卫门佐将要拜访。”

       二之丸御殿里,桂昌院一脸不可置信的听着通传:“什么,右卫门佐?就那个新来的御年寄?”

       侍儿点了点头。桂昌院一壁嘀咕着稀奇,一壁叫人拿出那西阵织做的袈裟,便摆开了排场,等着右卫门佐前来拜访。可桂昌院等了许久,也不见右卫门佐到来,反而是将军身边的小姓高高托着个盘子,走进了二之丸殿。

       “将军大人有命,”小姓将盘子轻巧地放下,俯身行了一礼,便揭开上面覆着的一段鲜艳的锦缎,露出底下花白的文书。“兹以右卫门佐敕从四位下,侧室宜令者。还有劳桂昌院代为传达,多加劝慰。”

       “什么?从四位下?为将军生下鹤松君和松姬大人的阿传也还没获得敕命宣下,哪能是这个初来乍到的右卫门佐能够染指的?”桂昌院重重地敲了敲挟轼,更加气不过了,却将挟轼一掷,丢到了门外。

       正好丢中了右卫门佐。

       小姓隐晦的笑了笑:“右卫门佐大人呐。那可真是京都来的贵人呢。”一字一顿,便复行一礼,轻巧的退了出去。右卫门佐尬了尬,于是重整了衣衫,看着脸色青黄不接的桂昌院,轻轻咳了一下,便走进大殿。“在下初来乍到,御年寄右卫门佐是也。”

       “右卫门佐呐,”桂昌院冷笑了一声。“真是京都的贵人呐,不用多礼了,起来罢。”

       右卫门佐不知道为何桂昌院要特地强调贵人这个词,却是大约想到跟那个小姓有关,只能静观其变,也不说特别什么,随意应付了几句。

       “右卫门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将军大人的侧室了。”桂昌院将敕书拿出来,抛到匍匐的右卫门佐前,轻蔑一笑。“从四位下,你可得好好受着。”

       “侧室?”右卫门佐猛的抬头。他终于理解了御台那个异样的眼神和就要拧出醋来的话语。现在理解应该还来得及,将要出声辩论时,桂昌院便气冲冲起身,离开了对面间。

       右卫门佐彻底瘫软在地上:那是当代第一好色的将军,而且据传极为喜新厌旧,如果就此而沦为侧室,他不就变成了和他所鄙视阿传半斤八两了?

       可是这都是不容争辩的;很快便有侍从进来,将欲哭无泪的右卫门佐带到纲吉早已为他收拾好的部屋。粗手粗脚的部屋子赶紧给他换上侧室的衣服,然后独留他一人在房中,等待今晚纲吉的到来。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水雾,和着远处悠悠却不合时宜的铃声和淡淡的芳香,夹杂着涌向独坐的右卫门佐。无名的大雾四起,鲜丽的锦袍上满是恣睢的虱子,抓心挠肺,是右卫门佐高傲的心在一步步的枯萎。

       铃声由远而近,是纲吉踏着欢快的步伐进入大奥。轻巧的铃声裹挟着从未沉睡的记忆,纲吉身着一身明亮的大红缠花罩衫,内里是典雅的翻暗纹的明黄内衬,布匹在地上摇曳,发出律动的声响,却是越来越急促。

       也许当老年纲吉变回少年时,也终于找回了她那沉疴已久的少年意气;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过。小的时候,被父亲牵着鼻子走的纲吉希望赶紧长大;大了,婚事、国事、情事的不顺,更让她从内而外透着的淡淡的哀伤更加显露出来。她也许可以是别人的妻,别人的将军,却永远都她自己。

       “这就是将军的使命。”纲吉是这样麻醉着自己的。

        转过几层回廊,右卫门佐早已坐着等她。她大跨步走入殿中,仿佛是要抓住点点的荧光般,飞蛾扑火似的张开自己的罩衫。“佐,你终于来了……”

       “无任惶恐,将军大人。其实我已经将近……”右卫门佐说着跟前世差不多的话。

        “京都公家的经济困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罢,”纲吉的嘴角徐徐勾起,仿佛是要将右卫门佐看透。“想来也有不少公家男子,为了生计和家业而委身于人罢。”

       纲吉玩味的在委身于人处加重了语气,看着右卫门佐阴晴不定的脸色。“假如你能成为我的侧室,我不敢保证京都公家的生活会变得多么好,起码不至于如此窘迫。”

       右卫门佐像是抓住了希望般抬头。他本就希望男子能够更有尊严的活在这世上,若是自己亲近的几个男子,和以后的男子也能摆脱这样的命运,牺牲他一个又有何妨。

       右卫门佐主动迎合了纲吉。纲吉挑眉,加重了这个拥抱。

       糜烂与清澈交接,房内本来的雾气似乎被一阵徐来的清风吹散了。江月慵懒的照进了屋中,正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女将军纲吉 山青花欲燃 2/遥听故园声

       回到中奥,吉保早已在表向御对面间里等着纲吉。纲吉撇了撇嘴,便坐回将军的上座,接受大名的朝见和幕臣的奏事。

       “下一位,水无濑权中纳言氏信之长女兼丰殿,以过继为水无濑氏信嗣子,初次下向谒见将军大人事。”赞礼官高呼。纲吉忽然直了直腰:水无濑这个姓太耳熟了,大约在哪听过。最终她是想起来了:竟是右卫门佐的姓。

       “右卫门佐是水无濑氏信之子,那这个……岂不是右卫门佐之弟?”纲吉惊呼,赶紧用折扇掩住朱唇,不发一言。

       “您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吉保依然满脸堆笑,但春风拂面的无限客气中隐含着寒意与疏远。

       “此番得以拜见将军大人,不胜欣喜惶恐之至。”一身陈旧但厚重的公卿十二单打扮,水无濑兼丰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公卿们依然摆着平安时代的架子,却与现实的穷困格格不入,最终深陷虚妄,不能抽身。

       “正五位水无濑权中将兼丰,”纲吉突然开口。“我将下赐你七百石的领地,封于若狭国境。详细的,让吉保移文若狭守。”

       兼丰震惊:那可是七百石的领地!公卿石高,向来不多,即使是最高贵的近卫家,石高也不过两千。现在自己一次性就被赐给七百石,这是何等的恩宠和殊荣!千恩万谢之下,兼丰连连叩首,便退出了御对面间。

       “将军大人为什么愿意给一个清华家格的公卿七百石的领地?这可是大出世。”吉保蹙着眉头不解。

       “你也听说那个兼丰的兄弟,现在正在侍奉中宫大人的常磐井之局么?”纲吉的声音是闲适的,却有乃母三代将军家光公的风范。“听说那可是一个才名远扬的公子吓,大抵也是十分貌美的。”

       “将军大人,是想让这位常磐井之局下向江户,成为侧室么?”吉保揣摩着纲吉的用意。“如此一来,便优待常磐井之局的养妹?可常磐井之局可是侍奉中宫大人的宫中人,恐怕不是可以轻易下向的……”

       “御台可是中宫大人的亲兄。”纲吉含笑。“只消与御台一说,就是了。”

       “吉保知道了。”吉保俯身,又行一礼,便转回拜谒的方向,继续随侍纲吉接受拜谒。“下一位,正五位桥本左近位中将实康……”

       早间的朝谒终于告一段落,便有人来请纲吉驾幸大奥与御台共进午餐。“吉保,”纲吉在走之前留下一段话。“我觉得小袖太过促狭了,且去命人用二尺袖为我制一批新衣罢。”便飘飘然地甩着下摆而去。

       吉保觉得大约是自己这位将军又一时兴起,便照着吩咐,从江户和京都各找了一批能工巧匠,交代要求,叮嘱他们不用在意金钱,只消好看云云。

       一方,在大奥中,纲吉被请到松之御殿。一踏入殿中,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前年过三十的衰败的御台,竟然也学那些搔首弄姿的男子,涂脂抹粉,妆点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便绕过落地的低屏风,坐到的御台对面。“御台,你今日的妆容真是太,太好看了……”强忍笑意的纲吉最终还是没忍住。

       御台只当没有看见,依然操着他那悠扬的公家腔调:“将军大人您喜欢的话,这可真是这个妆容的荣幸吓。”

       酒过三巡,纲吉忽然启唇:“我听说侍奉中宫大人的常磐井之局,是一位风雅的男子。”

        “嘛……啊,是於局殿么?”御台被纲吉的突然发问问得愣了愣,在脑海中努力检索这个人,终于发现在他下向江户之前,似乎确而见过这个人。“那可真是诚如公方大人所言,一位风雅的美男子呢,呵呵呵。”大约已经猜到纲吉的用意,御台拿着折扇掩着嘴笑了笑以解尴尬。

       “那么,御台且替我写信给中宫大人,诚恳的提出常磐井之局下向江户成为御年寄之事罢。”纲吉也不多做铺垫,便从头上拔下一根鳖甲制樱兔簪,递给御台。“且作为纲吉折煞京都贵人下降江户的诚意。便有劳御台了。”

       御台的嘴翕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出来。纲吉长舒一口气,便依旧甩着衣摆扬长而去。御台垂了首送走纲吉,又看到桌上那只簪子,便向讽刺般握紧,似乎想要一把扎到自己的脖子上,但最终也未能如愿。

       一个月后。纲吉早收到了来报,说是京都来的贵人常磐井之局已经下向到江户,入住江户的清水邸,不日就将登城谒见纲吉。纲吉强耐着内心的欢呼雀跃,面上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我知道了的神情,却赶紧问了吉保那批衣裳做好没有,从里面精心挑了一件白底地云立涌缠金枝菊花纹样的小袖,又将这样那样的簪子都插戴到头上,等待着右卫门佐的登门拜见。

       终于,清水邸派人来传消息,说是常磐井之局今日便要登城拜访。纲吉早早地等在大奥中,甚至连中奥都没有去,只让吉保将政务拟写成条递到大奥里。

       “水无濑权大纳言氏信之子,常磐井之局觐见。”门外的御中臈逐次下拜,一个穿着公家脱漆立乌帽朝服的男子出现在走廊尽头,不疾不徐地走入大殿,淡然下拜:“某常磐井之局,蒙御台大人赐名之大奥御年寄右卫门佐,此番得以谒见尊颜,不胜惶恐欣悦之至。”

       “右卫门佐,抬起头来。”纲吉的声音中藏着无限柔情。“这次下向,辛苦你了。从京之御居成为大奥御年寄,实在是辛苦了。”

       “嘛,右卫门佐,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我身边的上臈御年寄。”御台含笑,悠悠开口。

       纲吉怎么会不知道御台打的什么主意。整个大奥,只有御台所身边的侍从可以拒绝将军纳为侧室的要求。她急忙驳斥了御台的任命。“不必了,我看御年寄就挺好。”

       “……嘛,”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御台强咬后槽牙屈服了。“御年寄右卫门佐,御中臈松羽,泷音,还有小姓几羽等,待会带你去松鹤之间歇下罢。”

       纲吉淡然一笑。下一步,是侧室。

————

○白底地云立涌缠金枝菊花纹样的小袖大约如图所示


女将军纲吉 山青花欲燃 1/亭台阁榭应如旧

       “将军大人,驾临……”

       “将军大人,可否另赐职责于我?这样我也可以尽心的侍奉将军大人。”

       “阿万之方离去之后,长久以来空缺的大奥总取缔役,将会由这位右卫门佐出任。”

       “所谓的将军,其实比冈场所出卖肉体的男性还要低贱!”

       “阿元深深爱慕着将军大人,从儿时起,一直,比任何人都爱您更久,爱您更深……”

       话语或近或远,或虚或实,萦绕在只留意识的纲吉耳边。纲吉在一片迷雾的黑暗之中,想要找到她苦想数年的人影,却未曾找到。甚至,走进了更加黑暗的丛林中。

       “佐,佐,你在哪里?”纲吉的叫唤声充斥着整个树林。前方或有一点光亮,纲吉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掀开垂下的竹帘,眼前的光明令她的眼镜不禁闭上。

       ……

       再醒时,纲吉发现自己又躺在了自己的寝室里。纲吉翻过床头的镜子,分明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并没有敷上胭脂水粉,却天然一段风流,眉眼含情,远山如画,顾盼生辉。婉转之间,却又透出天下人应有的气度和上位者的骄傲。

       正思索间,外间传来侍女的声音:“将军大人,您可以起床了。”

       纲吉应声而起。柳泽吉保已然打扮完整,在门外行了礼之后,就小步趋入,准备为纲吉化妆。

       纲吉仔细打量了这个与她纠缠多年,最终在病榻上最终杀死了自己的女人。她今日穿了一件青灰色打底洒金百花长罩衫,里面的赤金散菊花内衬用的衣料皆是上品,头上按规制挽了一个吹轮髻,插戴的梳子上遍是素白打底的家纹,衬得含春水汪汪双眸轻笑,卧出半抹柔和。

       “将军大人,今日气色正好,不如穿白牡丹的内衬罢?”柳泽吉保柔声问道,便要为纲吉梳起吹轮来。

       “吉保,”纲吉突然发声。“今日是?”

       “正是将军大人您征夷大将军宣下的第二天,”吉保仍然含笑。“看来是将军大人太高兴了,竟忘了。”

       “噢……”纲吉点了点头。侍女已经将长罩衫送了进来,在被吉保套上白色牡丹织羽内衬后,纲吉拿起桧扇指了指萌黄缩缅地雪持竹雀模样牡丹纹付。“今儿就穿这件了。”

       吉保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眼神依然是带着笑意的,只是甚为冷冽。“吉保觉得,将军大人今日穿那身大红色通地雪朱雀樱花纹付更能与内衬相呼应,倒更显得将军大人您的貌美来。”

       若是重生前的纲吉,必然就听了吉保的话,可这时的纲吉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人,只得缓缓闭上了眼睛,又指了指自己选的长罩衫。“今儿就穿这件。”

       吉保亦无言,只得为纲吉梳好发髻,极尽插戴之能事,将纲吉的发髻插满以后,为她穿上了那件萌黄的长罩衫。

       “将军大人,御台大人来问,今儿是想在大奥接受朝总触之后再处理政事,还是吉保教人递个信进去,免了朝总触?”吉保继续小心翼翼。

       “罢了,礼不可废。便递个信给御台,我这便进去。”纲吉慵懒,仿佛十数年间已对这种繁文缛节了然于胸。吉保隐下不解,依然笑脸逢人,暗地里已然使了个眼神给门外的小姓,递个信给纲吉的生父桂昌院问问原因。

       “父亲大人那边怎么样了?”纲吉自然不可能没看到这明显的眼色。若是在从前,她大抵会装作看不见,只是现在,她的眼睛突然清明了起来。

       “啊……这个,桂昌院大人入住西之丸之后非常高兴,对于将军大人您钦点的陈设也甚为满意……”吉保对于冷不丁的发问先是一惊,然后继续保持着她一贯的作风。

       “嗯,”纲吉缓缓点了点头。“父亲大人作为天下人的生父,实在是劳苦功高。我会向朝廷提出敕请,给父亲大人从二位宣下,便可以让父亲大人退居优游,安享富贵了。”说着,纲吉便起身,一甩长罩衫的衣摆,阔步走出门去,独留吉保在殿中一片空白。

       御铃廊下的缅铃逐次响起,大奥之中的高级侍从们都已集结在御铃廊下,只等主角的降临。

       “将军大人,驾临……”小姓高声宣布着,便有两人打开了连接中奥与大奥的门。纲吉只见花红柳绿跪倒一片,暗暗叹了口气:这些男子,不思进取,只在大奥之中这样争艳又有何用?也不能让自己生个孩子。

       纲吉慵懒地走着,眼神在人群中搜索着右卫门佐的身影。她却没找着,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右卫门佐还在京都侍奉自己御台所的姐姐中宫大人。

       “嘛,御台,”纲吉走着走着,忽然便和御台搭起话来。“你的姐姐中宫大人,近来可别来无恙么?”

       御台所鹰司信平出身高贵的京都五摄家,作为纲吉在馆林藩主时期的正室而入舆。此时他已年过三十,韶华不再,对于妻子的冷落早已习惯。此时妻子的骤然搭话,却教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促狭地回了话:“嘛……啊,中宫大人挺好的,谢谢将军大人的关心。”

       “这就好了,”纲吉长舒一口气。“中午,御台可有时间么?一起吃个午饭么?”

       御台欣喜若狂的颜色已然外显。“有的,有的。信平静候将军大人驾幸。”

       纲吉笑了笑:自己的御台,还是那样啊。

        “将军大人,对于您就任征夷大将军宣下这件事,真是十分恭喜您了。”现任大奥上臈御年寄矢岛局作为女中首座向纲吉进献贺词。“今番已故家纲大人获得朝廷敕赠兼赐法号之事,再次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矢岛局作为家纲从小的陪护,由于家纲的四代将军就任而成为了大奥的上臈御年寄,并在阿万之方离去之后基本掌握大奥实权。现在家纲薨去,按照惯例,矢岛局早已应该退隐,只是由于纲吉的挽留,才等到有后继者之后方告退隐。

       这次矢岛局便是要来推举的。“恕臣冒昧,臣以为御中臈藤井或许可以担当此任。作为从小陪护将军大人您的御中臈,藤井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对于处事方面也有大量心得。在矢岛隐退之后,请将藤井提拔为这大奥的御年寄。”

       纲吉微微一笑。她现下尚不想将这个奉赠给人,虚位以待右卫门佐的下向。“此事日后再议罢。”

       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纲吉便从包了锦的挟轼上起了身,清脆的甩了甩衣摆,便打了个哈欠。“表向还有事要做呢。中午再来。”说着,便从侧边退出了朝总触的千鹤之间,绕过迂折的廊道回中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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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日本古代的了解基本来自大河剧和大奥,轻喷【】

○大奥男女逆转向,女将军德川纲吉的重生。

○萌黄缩缅地雪持竹雀模样牡丹纹付图像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