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帘淡月

声声慢

       才是残春初过的天气,天气却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在殿中将养,殿外满是棠花飞散的晚春暮暮之景,看了也只觉得了无意趣。就这样恹恹了几个月,宫中新选上来的女官们听说又被放出去了。这些前朝的事,亦不想多加打听。

       前段时间,我已经和张娘子一起进位为才人了。素来与张娘子交好,是故张娘子也送来了慰问礼。宫人伏侍着我这个病恹恹的主子,倒也能沉得下心去,便吩咐素漪去库里找点绫罗赐给她们。教人如此这般之后,又是初秋时节,窗外却不知为何纷纷下起雨来。我倚挟轼,独对着这细雨蒙蒙,听着雨打铃传出的悠悠声响,思绪绵长,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翁翁在时,我们王家是高门显户,门庭若市。可惜翁翁死了之后,阿爷不甚争气,阿兄们又尚未到荫补科举的年龄,便是鞍马稀落也是并不出格的。渐渐接受了这种现状,我也并不气馁。但有一日,门前忽然来了车马。上面下来了一个妇人,穿着并不鲜亮,一色藕色纱缠枝莲大衫,松松挽了倭堕髻,上头只插着柄下等玉料做的梳子。妇人带擎着一个男孩,身后跟着两三个仆人,便到了前堂去,自白要见我阿爷。

       妇人自白本是我家亲戚,男人犯了事,无奈之下来求些许地方容身。阿爷允了,叫妇人身后的男孩上前来。那男孩年纪看起来与我一般年纪,行礼问安:“问表舅父安。”

       自那之后,这家人便在我家里的一个小院住着,别开了一户门,许其自由出入。男孩也经常来我阿娘的院子里找我的阿兄们玩戏,一来二去的,我便知道了男孩原来叫栖实,只让我们叫他十三郎,大约是族内的齿序。转眼大家都大了,便到了豆蔻之年,十三郎也因为男女大防,不大到内里来了。而我常常还能在宴会的时候看见他一眼。十三郎大了,眉目清秀,少年一派鲜衣怒马的神色夷和,秀颀的身子挺拔,教阿娘在我耳边附耳打趣道:“善娘想不想嫁给十三郎为妇?”

       那是正是青春年少,少年遥遥一眼,便已足矣。绯红扑到我的脸上,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说却是越小声。阿娘和其他婶婶们含着笑继续打趣我,可我却已经开始憧憬之后了。

       过了不久,阿爷叫我到前面去。他坐在胡床上,语重心长:“善娘也是到议亲的年纪了。近来禁中颇有暗示,善娘怎么想?”我默默垂下头去:“阿爷……可是想定了?”阿爷也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

       “我们王家近来衰落,你也是知道的。若是能出一个嫔御,自是能光耀门楣。你且自己思量着。”耳边依然萦绕着阿爷的话,不知觉间就走到了阿兄们的院子里头。十三郎在院子里头安了一方胡床,那时他闲情正沛,坐在胡床上看着院中的一棵橘子树。那橘子树每年都会结果,摘下来给我们分着吃。十三郎看见我,像是很惊喜般:“善娘来了。”

       我朝着十三郎见了一礼。“十三郎安。适才我到阿爷那去了,不知觉就走到这了。”

       我与十三郎闲坐了许久,大约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十三郎似乎想跟我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我也想跟十三郎说我要成为嫔御的事,但终究没有说。最后,夕阳西下,我还是先开口了:“阿爷……想让我入宫为嫔御。”

       十三郎苦笑。良久,他怆然回首看我:“院子里的橘子树又开了。我去摘一个橘子给你吃吧。”

       ……

       “十三郎,十三郎,不要……”我遽然惊醒,竟然已经是向晚时分。素漪迎上来抚了抚我的背,柔声问我:“娘子可是又魇着了?”

       我惊魂未定,低低地应了一声“嗯”。素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十三郎君的忌辰就到了。夫人派人递信进来,问娘子备不备仪礼致奠。”

       “又是这个时辰了啊……”我怆然回首。“夫人还送进来府上的橘子……娘子,怎么哭了?是奴哪里说错话了么?”

       “不,你没有说错话。”我又回首,向着将深锁我一生的这一派红墙妆楼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是我的少年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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