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帘淡月

锁宫墙

       是秋日刚过的时节,窗外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刮着骤骤的疾风,像驱使着生机散去的使者般,吹得焜黄华叶衰,连枝头都被拍打着。总以为这时日还久,我独坐在昭庆殿的廊下,捧着一碗热茶,喟然看着院内的北风卷地,白草吹折。一粒雪花悄然落在茶盏里,很快消融,汇成一丝一点的水,似乎怎样也留不住。我轻轻叹息,却不成想雪很快停了。

       有宫娥迎上来,捧着从御花园新鲜摘来的山茶花,插在廊下小小的琉璃花瓶里。那花瓶通体晶莹,嵌着的八宝宝石闪闪发光,与这雕梁画栋的殿宇浑然一体。素漪小心上前,将裘皮做的大氅披在我的身上,让我感受到了些许暖意。

       “娘子,现在雪停了,想来御花园里的梅花儿开得极好,不如趁现在去赏梅?”素漪附在我的耳边,屏退众人,轻声询问。

       我恹恹地应了,由着素漪扶我起来。穿上宫娥们早已准备好的素罗缠枝莲襦裙,藕色杏林春燕折藤枝通地梅花褙子,懒懒的挽上飞云髻,挂上一只桃花缠百草长簪固定住松松的云髻,加上草虫碧叶坠珍珠钗,鬓上不过加上几朵像生宫花,传了半副仪仗,出了昭庆殿,直取花园去。

       衣裙上的银线熠熠生辉,跟泼泼洒洒开在寒风中的梅花遥相呼应,淡淡的花香传入鼻间。这是从江南贡来的绿梅,开在一色的红梅中,倒别有一番意趣。叫了宫人折几只绿梅与山茶花相配,我听了隐隐的笙歌声,自幽远的远方传来,听着倒像是宫里的曲子。

       “是教坊在新编曲子吗?”我回身问素漪。

       “回娘子,大约是教坊司在新编乐曲罢,大约是在前庭里。”素漪答着。我闲庭信步,扶着素漪的手,踱步到了前庭,见到是一两个穿着鲜亮的二八女子,在寒风中倚歌而唱:“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是诗经卫风里的氓。可我分明记得,这是讲一个弃妇痛诉婚姻围城的故事。怎生会在宫廷里唱如此凄婉的曲子呢?我心下正不解,只听得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儿:“可好好练,这是卫御女娘子要听的。若是练的好了,娘子重重有赏,可仔细着些。”那妇人声音尖锐,倒伤了这凄寒彻骨的冷风,打破了这惋惜的歌声。唱歌的女子们唯唯诺诺的应了,便继续唱起来。

       卫御女娘子?我在脑中仔细着这个人名,终于想起来,在宫廷深处的大同殿里住着一位御女娘子,仿佛就是姓卫。素漪迎上来道:“听说前些日子,大家经过大同殿前,御女娘子从红墙里迎出来献上了香囊,大家竟不知道是谁呢。”说着,一径叹息:“可怜处在深宫中,消磨了大半辈子的时光,竟连是谁都被忘了。”

       雪清玉瘦,深锁粉墙,宫嫔又何处话幽凉呢?不说卫御女,便是我,不也是如此吗?大家从来对我淡淡的,一个月也不过一两回行幸昭庆殿。有时我便想,若非我的祖父是开国元勋,大家看着王家的面上常去看我两眼,我与卫御女,却没什么不同。我怆然回首,走上前庭,女子纷纷见礼,我淡淡的教她们平身,便叫素漪从旁边拿了一把椅子,坐着听她们唱曲儿。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宫墙里回荡着这凄婉的声音,仿佛是在咏唱宫人们的命运。有一两颗晶莹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衣裙上,点点的化作水渍。只是这水渍越来越多,纷纷扬扬,仿佛梨花落下,在这深锁的粉墙中凋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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