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帘淡月

安×凌 时光流转的我们 番外一/晨钟暮鼓幽泉近

       我叫赵煦,是神宗皇帝和钦献昭肃朱皇后所生的独子,兼以我前面的兄弟全部死了,我又是嫡子,于是毫无疑问地继承了帝位。

       只是登基前还有些小事要解决。譬如我爹爹和嬢嬢其实都是男子,至于我是谁生出来的鬼才知道;先朝的嫔御尊封;我的妻子按照辈分是我表姑之类的——噢,我的妻子是我嬢嬢那边抬过辈分的二叔的女儿。

       最后,经过礼官们的讨论,决定援引唐代升平公主的故事来解释这错综复杂的辈分。于是妻被顺利册立为皇后,而几个良娣良媛的也决定了位阶。良娣刘氏为淑容,萧氏为淑仪,良媛韩氏为修仪,向氏为充仪,曾氏为充媛,承徽冯氏为才人——都是些什么朝中大臣的女子孙女,纳了以安抚一下外朝而已。是以,这些嫔御的进秩礼我也没有怎么关注,只教妻仔细看顾了,别做些什么差错来。

        搞定这些,决定以次年为元祐元年。由于仁宗曹皇后依然健在,且作为我的宗法曾祖母,且我的爹爹已经崩逝的情况下,最终援引唐代曾太皇太后睿真沈皇后的故事,为其上尊号曰慈寿备德曾太皇太后。而我的嬢嬢在爹爹崩逝了之后,哭昏了三四次,最后被人搀扶着成礼,随即被尊为寿圣皇太后,迁居滋德殿。

       正打算下这样的处分时,妻携着一碗浇了酥乳的冻花糕来福宁殿了。“可打扰到官家了?”妻笑语嫣然,挺着孕腹走路时,高髻上的错金玫瑰珍珠团八宝长簪摇摇晃晃,翡翠掐丝的暗云纹竹草流苏钗叮铃作响,作出悦耳的声音。

       “没。你来了,自然是不打扰的,”我放下正要批答的笔,便迎上去扶住妻。“你都快到产期了,怎的还专门来福宁殿一趟。教人来传话请我去柔仪殿就是了,别这样。”

       此话一出,妻白了好大一个白眼给我。“谁不知道我们官家事务繁忙,请三次倒有两次不来,还有一次去看嫔御了。”说着,便施施然坐在宫人准备好的垫了三层锦衾的凳子上,又呷了一口水。

      “好嘛,那皇后来又有什么事?”我坐在对面的御座上,也呷了口茶。“可是哪几个嫔御对你不敬?”

       “倒也不是。刘淑容有孕了,还有冯才人也是……另外,”妻本来漫不经心,忽然一脸正经起来。“我想让你请大娘娘权同听政。”

       我猝然合上了茶盏,啪的一声将茶盏放在案上。“为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黄毛小儿。”

       “我知道你不是黄毛小儿,”妻扶了扶额。“可是你知道如今朝堂上新旧党人的争斗是何等激烈么?你又知道新旧党都有哪些人么?”

       “这些我慢慢认就是了,何必劳烦嬢嬢。”我努了努嘴,别了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总之就是有点生气。

       “这可不能这么说。千古多少兴亡出于不知,而至于身灭。”妻从旁一壁絮絮说着,一壁又用袖子扇了扇殿中熏的香味。“呀,这香味可真稀奇,倒像是梅花的香味;用梅花熏的香么?”

       “是用角沉、丁香、腊茶、郁金、定粉和白蜜调出来的,韩相公的方子。”我回着,找出请太后权同听政的札子,翻出来仔细读读。“这些外朝的人,说话也分外高大起来,只搬出一套套春秋之义,还不是要让嬢嬢权同听政。”呢喃着这些,突然发现妻盯着我,倒叫我吓了一跳。

       “……是了。就让嬢嬢权同听政罢。等到二十岁再算吧。”反正离二十岁还有不到几个月了。

       妻的颜色逐渐夷和下来,又与我谈论起肚子里的孩子来。我却很稀奇:如何天家贵胄,也要处处受这种那种的掣肘?不禁佩服起爹爹和嬢嬢来,竟能平衡这么多势力。

       第二日,皇太后权同听政的制命已下,嬢嬢从较远的滋德殿迁回肃和殿,以肃和殿为宁和宫。而垂拱殿内,也降下两道左右并列的珠帘,以供我与嬢嬢一同升座。

       嬢嬢自爹爹崩逝以后,杜绝华服,故升殿之时,竟略显寒酸。妻的父母也都曾劝慰过,最终嬢嬢终于愿意穿上国朝皇太后听政的服饰升殿,叫我舒了一口气。

       元祐元年,春。妻已经生下了长子,取名为茂;已是贵仪的刘氏生下了长女,取名为春迟;才人冯氏也生下了次女,取名为春近。在给予皇子公主相应的封号的那日向晚,我出降的长姊和国长公主带着她的长女进宫来拜谒。在给曾太皇太后和嬢嬢问安之后,便来福宁殿,只说是要与我说会闲话。

       “你们都下去吧,”长姊招了招手。“我们姐弟俩松泛些说会话。”

       侍儿皆应声退下。长姊凑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我的姐姐怎么样了……”

       她说的姐姐,乃是她的生母向贵妃。因着向贵妃当年无子而废,长姊也变成了庶出,不能再堂而皇之地叫向贵妃为嬢嬢,只得屈同旧例,称为姐姐。

       “我也不知道吓,自爹爹崩逝之后……”其实是昧着良心讲的。

       我曾在广福禁院里,看到一个穿着贵妃服秩的女子,样貌倒有七八分像从前的向贵妃。顾于左右,只说是某个犯了事的宫眷,被关在此处等死。

       有些事情是不适合问下去的,譬如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

       “若是阿弟知道了姐姐的消息,一定一定要通知我……阿姊求你了。”长姊声泪俱下。我叹了一口气,终归还是心软了,教人扶走长姊,便令人到宁和宫请嬢嬢来。

       “什么?向贵妃?”嬢嬢轻笑一声。“那疯妇,杀了安仔,我不杀了她已是大恩了。”

       我大约是知道嬢嬢口中的安仔是谁的,大约是爹爹罢。只是这样的秘事,从未有人与我说过,只说爹爹是久病缠身,至于药石罔效。若是如此,向贵妃又确而是犯了大罪。我点了点头,认可了嬢嬢的说法。

       “吓,要我看,便一碗药送过去教她服了,就跟仁宗郭皇后的故事发丧了去。”嬢嬢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一点慈悲,反而充满着向往,一种视死如归的向往。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后来的事我亦不大知道了。总之向贵妃第二天就因为心悸而薨了;嬢嬢下诏说顾念向贵妃曾是神宗皇帝的皇后,后来自请退居道馆,谦让之志,殊可嘉之,遂追赠为皇后。在奉先寺郭皇后陵台隔壁,另外修建了比肩的陵墓,安葬了皇后向氏之后,出皇后遗物于和国长公主邸。

       这些遗物是怎么样的,我亦不大清楚;只知道长姊入宫时,时时感念向皇后的生活朴素,说着却不禁地哭了起来。我没有问下去。

       有些事情,是不适合刨根问底的。就让它们,伴随着三抔黄土,被隐藏在寺庙的晨钟暮鼓之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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